资深观众

　　接下来几天，拍摄依然紧张。

　　唐淑晨演的妹妹戏份不多，但作为必备背景，出现的场次并不少。她多数时间都得穿着戏里衣服，随时standby。

　　临近农历新年，气温真的断崖下降了，剧里故事时间是秋季，为了拍摄美观，戏服全是可着风度去搭配的，毫无温度可言。

　　为了保命就要采取额外手段，全身粘满暖贴一天下来消耗量也不小。唐淑晨进组前准备的存货很快用完了，某人送的那些方京梦同款暖贴当真派上了用场。

　　候场的时候，唐淑晨披着羽绒服偶尔还得拉开衣摆扇几下透透气。发热时间确实很长，后背都有些出汗了。

　　每到热得发闷时，她都会不自觉地瞄一眼在附近移动的陈萧，眼里全是对他的想不透和看不懂。

　　唐淑晨不想将陈萧对自己的单纯关心误会成那种根本就不存在的喜欢，不想把自己绕进自作多情的盲目猜测里，更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琢磨这些说不清楚又无关紧要的个人情愫。

　　但人心不是机器，有时候还是会想。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又在想，这让她有些莫名地恼火。

　　以至于当事人都感觉到了，在某天午休时，特地拿了罐王老吉凉茶来给她降火。

　　唐淑晨扫一眼红色瓶子，又扫一眼陈萧，默默叹气，心里面怀念起了前一阵子的工作模式，要是还分AB组就好了……

　　一串铃声，手机响起。

　　兰晓燕打来的，问她：“过年哪天回家？”

　　唐淑晨说：“正月十五之前肯定回不去。”

　　电话那边又问：“那十五之后能回不？”

　　“还不知道。”

　　兰晓燕听完就喊唐季山明早上开车去中国石化加油，她要带家伙事儿去组里给她姑娘做年夜饭、包饺子。

　　唐淑晨在这边听着，赶紧拦她，“不用，妈，组里过年给做饺子，我这边是片场又不是办公室，现场很乱，你来了我也没时间跟你俩待着。”

　　唐季山也在边上说：“少吃一顿饺子没事儿，等她放假回家，天天给她包，让她吃到吐。”

　　唐淑晨听见，嘴上说：“就是，听我爸的。”

　　内心冒出OS：还想吃吐她？不愧是她亲爱的好爸爸！

　　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唐淑晨其实并没听说组里过年的伙食情况，但是隔天，也就是在除夕前一天，生活制片还真包了个小水饺店。

　　店主是夫妻俩，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带着工具搬到组里给大家准备年夜饭了。

　　外景地人烟稀少，全组百多人围在一处提前搭好的场景附近，有序进行着摄制工作。

　　多云的冬日。天光不长，转眼已是晚上。

　　组里不比在家，更没那么多讲究，没等子时，晚上七八点放饭的时候就端上了煮好的饺子。工作人员们排着队领，或站或坐随处捧着热气腾腾的节日特供，吃得津津有味。

　　唐淑晨刚坐马扎上吃了一口，就听见从她前面路过的几个陈设助理在讨论汤圆好吃还是饺子好吃的话题。她跟着听了几句，她们几个也没讨论出谁更胜一筹，话题倒是忽然转移到了工作后第一个春节就不能回家如何如何。

　　唐淑晨心想谁不是呢，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给她亲爱的母后大人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铃声响到第四遍的时候，穿着红毛衣的兰晓燕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唐淑晨马上端起手里的饺子给她母亲大人看。

　　兰晓燕就问是什么馅的、好不好吃、冷不冷，然后，看着处于半逆光中的亲闺女说：“你找个亮堂点儿的地方待着，别让我觉着你怪可怜的行不行？”

　　“哈哈哈，心疼我了。”唐淑晨走到灯下面靠着，把手机举近了些，“我脸上的汗毛都能看清了，这回够亮吧。”

　　兰女士点点头，看着屏幕忽然一乐。“呀，小陈吧？”

　　“是我！”

　　身后一把子声音响起。

　　唐淑晨循声回头，一个高瘦身影罩过来。

　　陈萧一身西装、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她身侧，额前刘海上还别着两个固定造型的无痕碎发夹。

　　他一口一个“兰姨”，一会儿祝福全家过年好，一会儿夸兰女士新毛衣真好看，一会儿又问年夜饭菜谱。

　　过分热情，惹得周围休息的工作人员都好奇地看过来。

　　关系好的几个平辈哥们儿干脆凑过去，跟着陈萧“兰姨”“兰姨”叫半天，拜年的拜年，拍马屁的拍马屁，逗得兰晓燕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打反光板的小伙子搭着陈萧肩膀挤进镜头，“叫什么兰姨，太见外了，就凭咱哥和晨姐的关系，应该叫咱妈！”

　　唐淑晨无语地把手机塞给陈萧，靠在一旁闷头吃手里的饺子。

　　小范围的起哄之后，陈萧把他们几个撵走。“兰姨，你别听他们瞎贫。”

　　“行啦，我又不是不会上网，现在年轻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我懂。”兰晓燕抹着眼角，拿手机走到阳台上，蹲在墙边码好的年货跟前，拍给陈萧看，“呐，你寄来的东西都收到了，这一排，还有上面这排，对吧？这些干货给你留着，等你放假来家里，还给你做。”

　　陈萧对着手机嘿嘿笑，“行，谢谢兰姨。”

　　旁边唐淑晨听得一头雾水，凑近了瞪大眼看向屏幕，一脸无知地问：“你往我家寄什么东西了？”

　　陈萧笑而不答，和他兰姨交换了个眼神。

　　兰晓燕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傻闺女，一边走回客厅，一边嘱咐她把羽绒服拉好，别受风寒。

　　虽然身上的暖贴很热，但她还是照做了。虽然陈萧和她妈都没回答她刚才的提问，但她还是从屏幕右下角看到了家里阳台上的那些礼品盒。

　　马扎上的对讲机发出嘶嘶的信号声，休息时间结束，要准备开工了。

　　陈萧赶紧跟兰晓燕挥手道别，把手机交还给唐淑晨。

　　唐淑晨笑着接过来，镜头前跟妈妈乖巧的“拜拜”，镜头之外的脚下，却没好气地踢了陈萧一脚。

　　这个鸡贼，殷勤献的，显得她这个亲生的没良心。

　　……

　　开工。

　　第一个镜头就是全景。

　　陈萧和女主方京梦刚站在定点处，就听见旁边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出导演戏谑的声音：“陈萧你抢人饺子啦？吃顿饭的工夫还让人给一飞腿？”

　　方京梦在对面指了指陈萧裤脚。

　　他顺着低头看，假装很意外，弯腰拍掉裤管上的脚印，然后，回头对着镜头方向比了OK的手势，同时邪魅一笑。

　　不远处。

　　站在监视器后面的唐淑晨，面无表情地观赏完陈萧刚才那一整套浑然天成的表演。

　　她在心里面想，谁说陈萧没演技，没用在正地方而已。

　　……

　　夜里，快一点才收工。

　　在返程的车上，陈萧刷了一会儿朋友圈。

　　有同事在公司拍的加班泡面，大学同学晒的全家福，远房亲戚发的春晚吐槽，高中同学发的卖货广告，还有组里大哥们发的室外工作照，往下滑，他兰姨晒的一大桌年夜饭色香味俱全，光看照片就让人口水直流。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淑晨已经点过赞了，陈萧也点了一下。

　　继续往下滑，地球另一端的绩点也发了贝勒包的手残饺子，还有头像和衣服颜色一样黑的林慧穗，发的一张手绘锦鲤图……

　　陈萧就跟皇上加班批奏折似的，一排挨个点了赞。

　　剧组一行人终于回到酒店。

　　唐淑晨一直忙到半夜两点多才得空，洗漱完坐床上查看微信。群里工作事宜、同学同事的祝福信息，她一一回复。

　　南薇卡北京时间零点，祝她新一年爱情事业双丰收。毕竟身处异国，难免整两条洋的。

　　【薇薇：If you really want something, you will find a way. If you don’t, you will find an excuse.】
　　【薇薇：May you two linger on each other every day and night till the end of time.】

　　一条劝诫，一条祝福，巴掌加甜枣大礼包齐活。

　　唐淑晨回：新一年祝你report、thesis和paper全是A+，彻底告别作业焦虑。

　　还给海外游子分享了两首歌曲：一首我国著名女歌唱家李谷一版的《难忘今宵》，另一首则是著名爱国男歌手张明敏版的《我的中国心》。

　　往下翻，陈左也给她发了新春祝福。延续去年的作风，附带一张照片。他又给她画了张画，小图就能看出来是她在剧里的造型。

　　唐淑晨点开图片，放大看了看，还是一样的画风，画幅比之前的小一些。

　　她在对话框里敲字：衷心感谢您对惊爱二的喜爱，我谨代表全组工作人员恭祝您新春快乐，心想事成、阖家幸福！

　　配上一张从微博评论区里顺的网友特制妹妹拜年表情包。

　　南薇又发来信息，算下时间，那边应该是白天，简单跟南薇贫两句，屏幕上又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陈左：还没睡？】

　　唐淑晨切换窗口，回复他。

　　三叔：刚收工
　　三叔：你确实挺能熬夜
　　陈左：哈哈，习惯了。
　　陈左：下集还有共享妹妹吗？
　　三叔：[汗]
　　三叔：真是什么都没落下
　　陈左：哈哈哈，冲浪的时间还有一点点。
　　陈左：明天几点开工？
　　陈左：呃，应该是今天几点开工？
　　三叔：早上八点
　　陈左：你休息吧
　　陈左：等你有空，画拿给你。
　　三叔：OK，晚安

　　……

　　大年初二。

　　问过唐淑晨表演建议的那场吻戏出现在全组人手中的通告表上。

　　这天还是来了。

　　犯愁怎么演的陈萧，此时正在尝试和导演讨价还价。

　　“吴哥，可不可以借位？”

　　导演不仅否定了陈萧的想法，还决定使用多角度、多景别的镜头方式来进行抒情。

　　这样一来，就不只是真亲假亲的问题了。而是变成了，到底要亲几次的问题。

　　在开解演员方面，吴导有着非常丰富的临场经验。当下将这一吻对剧情走向的重要性，给陈萧掰开了、揉碎了分析一通，还给讲了吻前、吻中和吻后需要注意的细节处理问题。

　　陈萧在灯光下面挠头听着，导演的说辞几乎跟唐淑晨说过的那一套相差无几。

　　理论是理解的，脑子也能接收到关键信息。

　　但是，身体的本能是抗拒的。

　　每次一到男主情不自禁处，陈萧就自动出戏，对着女主方京梦亮晶晶的嘴，就像超负荷用电后触动了断电保护的电闸一样，瞬间弹开，死活演不下去。

　　被亲倒是无所谓，主动的话……啧，做不到。

　　毕竟监视器那边不是只有导演和场记，还有她在啊。

　　他和唐淑晨之间的误会已经够多了。

　　多到陈萧每每想起，都恨世上没有后悔药和以前没心没肺、自以为是的自己。

　　现在完全没必要再制造新的出来添堵。

　　尽管唐淑晨够专业，百分百公私分明，但设身处地去想，假如剧情需要唐淑晨与别的男演员深情一吻，平心而论，但凡喜欢一点，现场旁观全程内心仍毫无波澜，绝对不可能。

　　陈萧接连NG几次。

　　导演脸色开始难看，想骂人的口型呼之欲出，碍于职业道德，叫停休息十分钟，自己出去平复情绪了。

　　对手演不下去，女主方京梦也觉得尴尬。为了缓和气氛，叫助理拿来一盒巧克力，她亲自剥开一颗递给陈萧。

　　“别紧张别紧张，没事儿，你就放松演，演成什么样我都能接住。”

　　陈萧一听，噗嗤乐了，“还得是方姐厉害。”

　　接过巧克力塞嘴里，陈萧暗下心想，他哪是紧张啊，他这纯粹是生理性厌恶，换成哪个女演员都一样亲不下去。

　　他下意识瞥了眼监视器方向，看见某人，心里稍有迟疑。

　　其实，也不是不能演，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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