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庄周

　　“你爱我什么？庄秦，你爱我什么呢？你凭什么为我做这么多？”
　　不要说缘份，缘分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巧合。擦身而过也算是一种缘份，并不强调也并不挽留。

　　母亲的话像是一把刀，把她生生剖开来，剖露得无一遗漏。她生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凡事只必先考虑到自己。或许会有一次两次地可以为他人着想，但也只是表面。一旦触及自己，她又习惯地自我保护。母亲说得没有一点错误，她仗着他们的疼爱对他们任意恣取温暖，来暖化自己快僵死的情感。对庄秦也是，她只有在最软弱无助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来。
　　你不过是在将就他，你明白吗？你一直以为你在委屈自己，委曲求全。叶林，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是谁？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
　　庄秦沉默着，面前这个女人，昨天还温婉地对他微笑说，我们去登记。今天她一身混乱，满面泪水，揪着他问，你爱我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把她的脑袋拔到自己怀里，靠着他的心脏部分，嗯，很安心。
　　“叶林，你是不是觉着，我爱你是件挺荒唐的事？如果说那次在酒店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你还记得起来吗？记得我说过，我曾经去过D国。”感觉到手下的人儿浑身一僵，长长吐了口气，“我该怎么说呢？其实看到相片时，我根本记不起来你的脸，因为那相片，嗯，怎么说，实在不好看。”木木的大头菜。
　　“我在D国见过你？”她疑惑，拼命地开始挖掘记忆，啊，是了，她曾去过D国。那时周子昂外派出国，硬拖着她去。结果到了目的地，他们却为了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她一怒之下一个人从下榻处出走。堵着气一连几天在市中心乱晃了，晚上就住小旅馆，简直都有点乐不思蜀的样子，直到周子昂怒气冲天地亲自把她抓回去。“我一点不记得。”
　　“你或许有点印象，在地下通道，”他提示她，“我那付鬼样子，连鬼都会吓死的。”
　　她模模糊糊地有了点印象，似乎是有这么回事，终于记起“是挺可怕的，和丧尸一样。”因为对方是东方人，所以特别留意了下。
　　“我逃跑出来，饿昏了。脏得和地沟老鼠一样，浑身没有力气。”他笑了笑，牙齿分外地白，“想不出来吧，那是我一生最肮脏最污秽的时候。”偏偏就遇见了你。“你给我钱，还有食物。”
　　他一直记着，这个穿着粉绒绒的女孩子，明明是很害怕的，已经远远绕开他了，却又迟疑地回来。远远看着他好会儿，才过来放下钱。她背着一个运动包包，像刚出校园的女生一样。
　　干净，温和，善良。
　　他把钱攥在手里，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就跑走了。像只惊慌的兔子一样。他太脏了，又太恶心了，怎么能不吓跑她。可没想到没过一阵子，她又回来了，犹犹豫豫地拿着包东西往他走来，在离他不远处停了很久。有好几次，他看她都试图把手里的纸袋往地上放，他知道她不敢过来，也不想过来。
　　自己当时那付身体，还想让别人有多放心？
　　当时高烧让他昏沉，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极度虚弱，再加上抗药的副作用，他没有挂了，真是谢天谢地。
　　他眯着眼一直想看清她的样子，可眼睛根本无法聚焦。
　　大概有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像是下了决心般地走过来。样子有点像誓死如归的战士，离他有半步左右，她停了下来。慢慢地把纸袋放下，往他的方向推近。她没有说一句话，满眼都是同情和怜悯。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死死地记着她的样子。
　　人之将死，总想记着点什么。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死后能有个愿望，他希望这个女孩过得幸福快乐。
　　他干涩地想说声谢谢，他需要钱，却更需要食物。他已经没有力气拿钱去买东西吃了。就算有，恐怕也没有人敢卖给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快死的流浪汉。
　　他看到她身后出现一个怒冲冲冲的英俊男人，拉扯着她。
　　他们争吵了起来，最后他把她带走。
　　她有恋人的，看来很爱她。

　　“那热狗的味道我还记得，放了好多蕃茄酱和黄芥辣，真可以把死人刺激活过来。”他让她贴得更近些，“我缓过来后，拿钱去打了个电话，JIM才找到我。他告诉我，把一切忘了，包括他。可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所以，你要报答救命之恩，你做了这么多。”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庄秦，这是类斯德哥尔摩。你……”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他和她目光交缠，“如果我是那种为报答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许的人，估计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
　　“你问我有什么理由爱你？叶林，其实这事上有很多情感是没有办法解释的。你爱一个人，如果是纯粹的话，你能细细详述是因为什么爱她？因为她可爱，因为她美丽，因为她纯真，因为她善良？究本正源其实都不是。是我们相同想要去爱，或被爱的需求，碰撞在一起，缘份自然吗？也不是。”
　　“我不是个信命的人，我也对缘份看得很淡。但像我们这般的相遇，是种什么样的几率，我当然会珍惜。我当时想着，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想报答你，我想感谢你。但上天作证，我绝不会拿感情的事开玩笑。这是对自己也是对你的不负责任。”
　　“任何情感都得培养，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不能绝对地否认那份热狗给我带来的温暖记忆，但这到后来仅是一个回忆了。我和你交往，越交往得深，我就越高兴，却也忐忑不安。我一直都不太成熟，我想对你好，却常常行为幼稚。你叫我庄小盆友，我乐意接受。我知道，我和周子昂根本没有可比性。他比我强太多，我告诉我自己很多次，她还爱着他，她最终是要回去他身边的。即使对我略有爱意，那也绝抵不过你们几年的感情。我告诫自己说，我只要守着你，守着你熬过这阵子。日后周子昂如果努力挽回，我乐意看你们复合。可日子一久，有些东西就开始渗透了，渗进骨子，揉进心里。我想，坏了，我快把持不住了。可是我还得守着原来自己划下的那条线，不敢越过。”
　　“记得我生病时，和你提起在D国的事。我无法再把它当成一个秘密了。我在你面前，不想保留任何秘密。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个秘密，你也隐藏在其中。我想象着你知道后可能会愤怒，会伤心，会沮丧，会失望。我没有想到你只是那么淡地问我一句，戒了吧。我又是高兴，又有点不甘心。我想，是不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你才这么轻描淡写。我能对你有多少奢求呢？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很满足了。”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你没有提起他。我当时很邪恶地想，周子昂你小子可是便宜我了。虽然这王八蛋作者没有写我们怎么甜蜜法，但想想过去的那些日子，”他反手包住她的小拳头，下巴蹭着她的头发，“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元宵的花灯会，我终是抱了点侥幸的希望，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向你求婚。你没有答应，这其实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想我们欠缺的应该只是时间。”
　　“后来，沈琳出了事，你说要去S市。我当时想，周子昂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是想挽回你吧。你说要走，我只能看着你走。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们欠缺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你对我肯定。你看，我是不是很幼稚，开始就想着只要你过得幸福，我愿意替那个男人守着你。可真到要交出去的时候我又舍不得了，既使他是名正言顺的。”他叹了口气，热气喷在她的上方，“我果然是大灰狼。”
　　她的心神一阵激荡，滚烫冰凉连熨了好几遍，只能无言。
　　“你去了很久没有消息，我以为你们和好了，就在S市落地生根了。可当姓许的找上门来时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声音开始僵硬，“我眼睁睁地看你去找他，没有拦着。我想久别重逢，他会珍惜你，珍惜你们的感情。可事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气疯了。”
　　他找到周子昂，毫无悬念地输得一败涂地。
　　他没有忘记对方眼神，数年前，那个带走她的男人，如今眼底的不屑和鄙夷更甚，那样地刻骨铭心。即使对方根本不记得他，即使他现在也是衣冠楚楚地落坐。那份记忆和冰冷的眼神，依旧让他下意识地恐惧起来。
　　最终落荒而逃。

　　“可你还是带我回来了。”她终于有了声音，“庄秦，你不欠我的。”
　　“之前就算扯平。但现在你欠我一个答案，叶林。”他犹豫着，“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是不是……”
　　“没有，”她摇头，“你胡思乱想。”真是想象力丰富。
　　看她认真的样子，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结婚的事以后再说，你好好休息。”
　　他很想吻她，却又怕惊扰到她。
　　看她安静地睡去，他舒了口气。轻轻合上房门，转身看见叶母站在他身后，他微微一笑，“伯母，我正要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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