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今晚，无月无星，四周的黑如墨般注入，缓缓地沉下。轩怡他们将篝火点好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下篝火的四周一片通亮。
　　轩怡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灰尘拍去，站起身，来到鼠子身前立正，微微地欠身邀请道：“鼠子，我们跳只舞吧。”
　　鼠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来！”
　　轩怡坏坏地笑，不容他分说，上前将他拉了起来，将一脸不情愿的他拖进了场里。依旧是女生男步，男生女步，女的挺拔，男的妩媚，一样的旋转，不一样的风情。
　　一曲舞毕，伙伴们的热情又高涨了起来，纷纷拍手鼓掌.秀兰站了起来，蹦跳地跑进了场中。“你们跳得太棒了！鼠子，这舞步你都没有教我跳。”秀兰撇着嘴，撒娇地责备。
　　“这女步的花样比较难。”鼠子笑得尴尬，步子却是慢慢地向着秀兰的身边挪去。
　　轩怡可没准备让鼠子得逞，抢在他前面，拉住了秀兰的手，“秀兰，来得正好，我们跳舞。”轩怡看着鼠子，一副坏你好事的神情。
　　秀兰有点不舍，嘴上应付着，眼睛却在鼠子身上流连，看着他向着场外落荒而逃。
　　轩怡伸手弯腰，拈了个请花，秀兰提着裤边，微微地曲膝，标准的淑女模样。只是两人刚对上眼，不禁大笑了起来，将刚才优雅的氛围完全地打破。“来吧。”轩怡邀请道，摆开姿势和秀兰在场中跳起了舞来，三位男生坐在场边，专注地欣赏着两位姑娘的舞蹈。四下里安静，只剩下场中篝火里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和两位姑娘旋转的身影。
　　一舞终了，场边响起男孩们如雷般的鼓掌声，两位姑娘作了收尾动作，一起从场中下来。秀兰意犹未尽，飞奔到鼠子身边，拉着他往场里带，完全没了矜持。
　　阙胜则腼腆的走到轩怡身边，怯生生地问；“那个，陈轩怡，刚才看你们跳得真好，能不能教我跳？”
　　“好啊。”轩怡意犹未尽，乐得当这个老师，起身将阙胜拉到场中立好，手把手的教起阙胜来。
　　“来，先站好，两脚并拢，胸部挺出来，收腹提臀。”轩怡调整着阙胜的姿势，看他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禁憋着笑。
　　“左手手臂放平，手掌握着我的手，右手揽着我的腰。”轩怡一边讲解着，一边调整着阙胜手放的位置。阙胜显得有些迟疑，手停留在轩怡的腰边，不知该不该靠上去。轩怡不以为意，一把将他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腰上。
　　“就这样，这就是男士起步的准备动作。” 轩怡点着头，将手搭在阙胜的肩上。
　　“放松，身体别僵着，手也要放松，这样才能带得动女伴。”轩怡感受着阙胜肩膀的僵硬，拍了拍他的肩。
　　“放松？我也想啊。”阙胜无比尴尬，“可、可我身体不听我的啊。”
　　轩怡一听，噗嗤地笑出声来，将身体从阙胜面前退了出来，“这样呢，好些了吧？”
　　“好，好些了。”阙胜觉得高高的衣领勒得难受，不自觉地活动了下脖子，心思仿佛被人抓了下，嘴里念着放松，身体却还是不动。
　　“来，从左脚开始，一节四步，慢慢快快。先迈左脚，向前一步，右脚跟上，然后并步。。。”轩怡站到阙胜身边，摆开架势，放慢了速度，带着他练习了起来。阙胜脚步依旧生硬，却渐渐地有了感觉。
　　“对，很好。”轩怡看着阙胜，这不难的舞步，他学起来相当地迅速，没一会儿，就已经有了些模样。轩怡打着节拍，跟随着阙胜的脚步，在场中慢走。场外，虎子的手微微地抬起，身体也随着她的节拍轻轻地晃动。
　　“虎子！”轩怡瞧见他的样子，招呼了一声。
　　“啊，怎么？”虎子正专注地模仿，被忽来的声音一吓，慌忙将手放下，见轩怡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着头。
　　“来吧，一起跳吧。”轩怡知道这已是虎子不小的变化，上前将他拉到阙胜身边，一如她教阙胜般手把手地教起虎子来。
　　这般年纪的少年，有着好为人师的心性，跳完一支舞的鼠子和秀兰，见这边的阵势，也加入到轩怡的教学中，更是当起了女伴，四人两对，在场中转了起来，只是偶尔的停顿连带着惨叫，不知是谁又踩了谁的脚。
　　火光摇晃，照得不远，将将地照亮河滩，及到坡脚处，已是影影綽綽，再往上去，便湮没在黑暗中，分不得远近。轩怡记起了山坡上那块凌空突出的石头，便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自己一人往山坡上走去。
　　四周的青草依依，并没有因冬日而有所萧条，细细簌簌地在脚边响起，远离了篝火，轩怡不禁拉紧了衣领，将自己深深地裹进衣服里。四周寂然，亦没有了夏日的声响，面前一片黑暗，却仿佛有一条明途在指引着自己。轩怡信步向上，找到了那块石头，在石头边摸索了会儿，便找到了着力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在石头上坐下。
　　山风驻足，溪水慵懒，树木静默，轩怡也安静了下来，双手抱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坡下，明艳的火光，跳跃的火红，还在跳舞的伙伴，欢言笑语，捉弄打闹，在耳在目，轩怡心中一片柔软，在这沉寂的黑夜里并不寂寞。轩怡看了会儿，将目光放远，感受着这一方山水的气韵，神游身外。
　　不知过了多久，周边有声音响起，似有人在身边走动。
　　“谁？”轩怡回过神来，警惕地问。
　　“我，阙胜。”有声音回答，从脚下飘来。
　　“这里有块石头，我在石头上，你小心点。”轩怡起身走到石头的低矮处。阙胜随着她的声音，沿着石头摸索，终于在几次交错中，握住了轩怡的手。轩怡指导着阙胜，将他拉上了石头，两人肩并着肩一起坐了下来。
　　“给。”阙胜将一颗红薯递到了轩怡手中。
　　“谢谢。”软软的红薯捧在手心，暖意顺着手温暖了全身，轩怡将红薯掰开，糯糯的香气顿时四溢，弥散在空气中。
　　“很好吃。”轩怡尝了一口，满足地说，“你怎么上来了，没继续跳舞？”轩怡往下看去，篝火边已没了移动的人影，虎子、鼠子和秀兰的身影挨坐在了一起。
　　“秀兰扭伤了脚，鼠子和虎子正在照顾她。”阙胜回答。
　　“怎么回事，严重么？”轩怡一听，便是要起身下去。
　　阙胜连忙将她按住，“不着急，她没什么大碍。刚才我们在练习时，鼠子和秀兰又跳了一遍给我们看。鼠子没注意脚下，踩到了石头，摔了下去，连带着将秀兰也拉了下来。结果，鼠子压在了秀兰身上，鼠子倒是没事，秀兰却崴了脚。”
　　“大家连忙将秀兰扶到场边坐下，舞肯定是没法跳了。虎子就将红薯挖了出来，分给大家吃，我就自告奋勇拿了红薯上来找你。”阙胜继续说道，“你看，鼠子正在给秀兰按摩，你也就不用这么急着下去了。”
　　轩怡低头望去，眼前的人影看不明晰，只留下大致的样子和交叠的影子。那身影的形状，好像两人面对面地蹲着，头粘在了一起。
　　轩怡歪着头打趣道：“还别说，没想到你跑得还挺快。”
　　“就让他们呆会儿吧。”阙胜回道，“鼠子把人弄伤了，他得负责。”
　　“也是。”轩怡点头，放下了心来。
　　“陈轩怡。”
　　“嗯？”轩怡吃着红薯，连带着声音也糯了起来。
　　“你怎么会到这块石头上来？”阙胜好奇的问话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这里一片黑，还有点冷。”
　　“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山坡。夏天的时候，抬头是无尽浩渺的夜空，挂着阴晴圆缺的月亮，缀着璀璨明灭的繁星；远处是缓缓的小溪，粼粼的月光随波荡漾；身边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山坡。透过层层的松针，可以看见月的光华；微风吹过，树叶摇晃，光华便是随风舞动。。。真美！”轩怡述说着，不由地感叹，仿佛置身于那个夏夜，风轻轻地越过山坡，穿过身体，涤荡了一夏的暑热。
　　“是啊，真美。”黑暗中，阙胜幽幽地回答，“山风拂发，拂颈，拂。。。而月光衣我以华裳。嗯！应该就是这样。”
　　“我曾踏月？”轩怡浅吟。
　　“只因你在！”阙胜轻声地回应。
　　两人沉默，沉默中一同笑出声来。
　　“没想到你也会，还以为。。。”轩怡脱口而出，话一出嘴，便觉得不妥，停了下来。
　　“还以为我只会读书。” 阙胜并不在意，笑着自己接上。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你会读她的诗。”轩怡解释，将头侧向阙胜处。
　　黑暗中他的侧脸分辨不出，却能感觉到他的惬意。
　　“她的诗，淡淡的，读的时候，丝毫不留痕迹，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记起。就像雨后的玉兰，干净得没了重量，随意地揣在怀里。让你忘了它的存在，只是不经意地拉开衣袖，淡淡的芬芳早已沾满了衣裳。而且她的诗都是写我们这个年龄，青春的爱与恋。”
　　“青春的爱与恋。”轩怡在嘴里重复，“那你的青春爱恋呢，会是怎样？”
　　“我的？”阙胜有点意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关于爱情。
　　“这样说吧。”阙胜理了理思绪，话未出口，便先浅笑了起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有一美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我有佳人，在水一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轩怡的心思流转，这样的诗句，也曾眷念独吟。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左右梧桐，枝叶覆通。”见轩怡接话，阙胜不由地提起精神，放开了声音。
　　“寤寐求之，琴瑟友之，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轩怡接道。一句“爱而不见”含在嘴里，久不能化。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落月孤倚，看朱成碧，一方素帕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见轩怡回得迅速，阙胜连忙提气和出。这番话，阙胜念来，竟是语带轻俏。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轩怡轻述，语调婉转渐地轻浅，话未说完，竟是身心疲惫，将头枕在了膝上。
　　“何以寄相思？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远有青山千里月，山有木兮木有枝，天南地北双飞客，微雨双燕斗衔泥；近临西楼西江水，迢迢不断日夜东，点点泪痕斑竹枝，年年红药桥边生。玲珑骰子安红豆，相思树底睡鸳鸯。”阙胜自顾言说。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何必，争教两处销魂？毕竟相思苦，不似相逢好。”轩怡回道，手不由地抱住双臂，天好似冷了几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阑珊处。便纵有，千种风情；便胜却、人间无数。换我心，为你心；以我手，执子手。在天比翼，在地连理，死生契阔，与子偕老。”阙胜说得飞快，语气激扬。
　　轩怡没了话语，竟有些怅然。此间的美好，似乎离自己很远，少年的憧憬，应是这般，美好得绚烂，永不凋零，可真切的生活，却是如此地不堪。身边的少年，未曾体验这其中滋味，少年的心性，愿意相信从别处听得、见得的美好，而个中的苦楚，又是如何能轻易地向人说起。轩怡转头看向阙胜，黑暗中他的双眸，如漆般闪着光泽。
　　“遗音残影思尤在，已是人间雪满头，此情可待成追忆，几回魂梦与君同。生而影不与形依，死而魂不与梦接。庭有枇杷已如盖，青鸟殷勤为探看。曾经沧海巫山云，纵使相逢应不识，直道相思了无益，此心安处是吾乡。”美好过后，是不是都如自己这般？轩怡没了答案，絮絮道来，虽知相思无益，却为何又不得心安。
　　“此心安处？只到这了么？”阙胜不甘，急切道，“应该还有来世，三生三世，十世轮回，化作青石伫立，直待雷锋塔塌。”
　　“罢了吧，何必执着！”轩怡回道，“最好不见，便可不恋；最好不知，便可不思；最好不爱，便可不弃；最好不误，便可不负；最好不许，便可不续。”
　　怎么会有那么多最好便可！是要有多无能，才会有如此的无奈？阙胜看着轩怡，与黑暗混成一体的身影难以捉摸。这从少女口中说出的心思？怎么会有如亲身经历般的苦楚。阙胜不得而知，心情随着她的话语安静了下来，在这黑夜中沉寂，隐隐地有着一种悸动与不安，想要去了解，想去探究。
　　“你。。。”阙胜试探着问。
　　“没什么，我的问题。”轩怡摇了摇头。“你真该夏天来！现在不是好时候。”她转换了话题，将自己的心事掩去。
　　“我会的。”阙胜答道，“其实，我觉得现在也不错，另外一种风景。”
　　“这。。。风景？”轩怡并不确定，目光飘向远方，视野之内，山脚下的篝火最是明亮。火光已暗淡了下去，通红的木炭不时地明灭，让她想起了天空中众星堙灭时的启明星。“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该回去了。”轩怡提醒道，摸索地站起身来。
　　“真对不住啊，说好的露营。”待阙胜也站了起来，轩怡抱歉地说道。
　　“别这么说，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来玩，”阙胜顿了顿，“不是学校组织的那种。”她补充。
　　“还得谢谢你们，让我能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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