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解卿心锁

　　“太好了，太好了，”耕安道长喜不自禁，转头又对严素音道，“你可以啊，把詹老都请动了，拍什么戏啊？”
　　“《琴痴》，你儿子立的项，我不过是帮忙吆喝了下。之所以能请得动詹老，一是靠你的面子，二是靠我儿子的实力。”严素音淡然地道。
　　“还是你们活得雅致，弹弹琴，聊聊天，赏赏花，喝喝茶，我可怜整天东奔西跑到处讨生计，陪笑陪得脸都僵了。”申屠安委屈巴巴地道。
　　“生意场上能见着你笑？”严素音嗤鼻道。
　　“我和我妈负责潇洒，你负责赚钱养家哈。”许耕墨对申屠安做了个萌萌哒的表情。
　　“呵呵，没问题。”申屠安的心瞬间融成一滩蜜，平时叭儿狗似的哄着宝贝疙瘩开心，现在心尖肉儿主动撒糖，申屠安哪吃得起这一套，别说赚钱养家，就算是立马累死也心甘情愿。
　　“死相。”严素音对耕安道长递了递眼神，意思是你白痴儿子平时就是这副德性，没得救了。
　　“很好，很好。”耕安道长报以一记意味深长的笑。
　　转眼间也快到午饭点了，申屠安他们离了三清宫便径直去玉湖区，严素音放了易彬、胡龙两天假，三人坐了一辆车。
　　“怎么的也要回家换个衣服，咱们这一身……也太素淡了吧。”许耕墨扭过头对后座的严素音道。
　　“没关系，又不是去参加婚宴，不必要穿得那么喜庆，正月里拜年时穿喜庆点来呗。”严素音笑道。
　　“总不能空着手去吃饭吧。”许耕墨又对开车的申屠安道。
　　“老爷子什么都不缺，买啥都撑不开他的眼，还不如啥也别买。”申屠安摇头道。
　　“水果带点？”许耕墨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是第一次上门。
　　“跟你说实话吧，你能亲自上门，对老爷子来说，比买什么都好。”申屠安转过头来挤眉弄眼地道。
　　“那你干脆弄个包装盒把我装起来，系个彩带。”许耕墨没好气地道。
　　“老爷子何德何能，要我送这么珍贵的宝贝，他想得美。”申屠安不正经地道。
　　“你……”
　　“儿子啊，放心好啦，昨天我让易彬已经把年货送过去了，咱们母子俩不是去白吃的。”严素音哈哈大笑。
　　进了申屠毓祯的小区，许耕墨才算明白了，能在人口密集度这么高的中心城区玉湖辟出一大块闹中取静的别墅区来，有钱确实是没有做不到的事。
　　与整个别墅区的幽静不同，申屠毓祯家热闹得很，感觉客厅里坐满了人，有些人许耕墨先前在永安的年会上见过，比如申屠正心、申屠定、王吟荷，但有一半还是不认识，经申屠安一介绍，才知道原来是他二伯申屠格物和二伯母濮佳，以及大堂哥申屠静的遗孀程梓薇和侄子申屠泽宇。
　　“怪不得爷爷今天眉毛都乐得竖起来了，除了奶奶和明哥映兰姐，一家人到齐了。”为纾解许耕墨的局促，申屠安对申屠老头开起了玩笑。
　　“别给我脸上贴金，我没这么大个脸，他们都是奔着许教授的面子来的，都是许教授的粉丝。”老头子佯装不高兴地道。
　　“唉哟，来得匆忙，也没把筝带过来，要不然还能在大家面前现下丑，凑个热闹。”许耕墨多大的演出场面都见过，立马调整过来，神情轻松自然，但心里把申屠安碾成了渣渣，臭流氓，分明是老早就打好了算盘蒙我过来，也不提前吱会一声，弄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想现场免费欣赏许教授的高超筝艺，美得他们，我今天是特地请许教授来作客的。”老头从进门就抓住许耕墨的手一直没撒开。
　　“老爷子，我脸皮厚，不请自来哈。”严素音跟申屠家成员打完招呼后，对申屠老头自嘲地道。
　　“严董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你能来真是意外惊喜啊。”申屠老头哈哈笑道。
　　“本来是想放在永安大酒店接待严董母子，老爷子说大过年的还是家里温馨，从酒店叫了几个大厨和服务员过来，”大媳妇王吟荷和严素音攀谈上了，“严董昨儿个送来的东西可都是老爷子爱吃的，可把他给乐坏了，说生个女儿也不过如此，昨晚上一人就喝了大半瓶红葡萄酒，说你送来的酒别说喝，就是闻起来都特别香。”
　　“申老对晚辈的关爱那是出了名的，我母子俩一直念着老爷子的好呐。”严素音爽朗地应和着。
　　“什么好酒啊，让爷爷忍不住吃独食。”申屠安插嘴问。
　　“朋友从布艮地弄来的，咱家里没留，想喝你得向爷爷讨。黄金葡萄酿的，芳香浓郁，口感温和，很不错的佳酿。”严素音笑道。
　　“干妈能不能别再形容了，我口水都出来了。”许耕墨打趣道。
　　“许教授放心，等会咱们喝个够，你干妈可送来好几瓶。”申屠老头乐得脸上褶子直打颤。
　　“托许教授的福，我也有口福了。”申屠定绽颜笑道。
　　吃饭的时候，申屠老头非得把严素音和许耕墨拉到自己两旁坐，两人没法，只得依了。申屠安很没眼色劲，也不顾大伯二伯在场，一屁股坐在许耕墨旁边，许耕墨心里急得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出院子，暗骂他是个白痴，自己是客人，受最高长辈要求才忝列尊位，你是申屠家的人，一屋子长辈，哪来的一张大脸坐在上首。
　　好在申屠家的人早就习惯了申屠安的禀性，大家依次落座后也没谁表现出什么异样，天南地北的闲聊，倒也很快消除了许耕墨的尴尬，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下，许耕墨对申屠家在座的有了个大概的认识。申屠正心比较随和，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虽然腿脚不便，却蛮乐观，时不时说些趣事来烘托喜庆的气氛。申屠格物为人严谨，不苟言笑，哥嫂问他一句便回一句，不便回答的也不解释，只是紧闭嘴巴不吱声，要么就只顾着喝酒吃菜。王吟荷和程梓薇婆媳俩从言谈举止上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家教甚好的世家，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人感觉暖暖的，偶尔和严素音许耕墨母子俩搭几句话，既不失礼节，又能恰到好处地化解局促，很有亲和力。申屠定给人感觉更多的是沉稳，虽然比他二叔热络得多，但也很少出声，偶尔和严素音谈些商场上的见闻，不过也仅仅是点到为止，略显客套，滤去他的沉稳，隐约可感觉整个人从内而外透着一股忧郁，心事重重。
　　时不时偷偷盯着许耕墨打量的，显得有点突兀的，让许耕墨略有点尴尬的视线来自两个人，一个是小屁孩申屠泽宇，一个是申屠安的二娘濮佳。申屠泽宇可理解，毕竟是对没见过面的生人心生好奇，加上长辈们都对许耕墨交口称赞，眼神中免不得多了些探究的意味。唯一让许耕墨感觉不自在的视线来自濮佳，虽然并无恶意，但那种既想掩饰又想探询的火辣视线，搁谁也难装着没看见，许耕墨没法，只得时不时主动和濮佳搭几句闲话，满足下她的好奇心。
　　“你身上带了多少现金？”趁老头和严素音谈得正欢时，许耕墨凑过头低声问申屠安。许耕墨消费时习惯用手机支付，身上一般不带现金，而申屠安不一样，平时喜欢动不动就甩出一沓。
　　“要现金干嘛？”申屠安纳闷，吃得好好的，难不成你还想跟下馆子似的买单结账？
　　“不是过年么，得给你侄子包个红包呀，小孩子讨个吉利。”许耕墨在下面用脚碰了碰申屠安，示意他有多少就赶紧掏出来。
　　“哦，没事，红包我带了，你等下往里塞一百块就行。”申屠安莞尔，明白许耕墨的意思了。
　　“拿我开涮呢。”许耕墨低声哼哼。你的小气可别传染给我啊，给你侄子压岁钱能给一百的么，不说过万，起码得过千吧。
　　“没事的，我们家的惯例，哪个给压岁钱都是给一百，没有例外，你也得入乡随俗。”申屠安洞悉地安抚道，不过声音故意提高了些许。
　　“许教授别那么客气，压岁钱讨个吉利意思意思就行，规矩还是爷爷亲自定的呢，数了多少张，就知道有多少亲人关爱着他，多好。”程梓薇一下子明白了对面的夫夫暗暗谈论的是啥话题，于是接过申屠安的话。
　　“没错，是我定下的规矩，”申屠老头乐呵呵地对许耕墨道，“压岁钱的意义不在数目，而在于仪式和含义。”
　　“爷爷高见。”许耕墨转念一想，也没错，申屠家随便哪一个的身价都比自己高，红包包得再多也无益。
　　吃过饭后，申屠定说是约了朋友要出去，老爷子也没说什么，随了他。王咏荷跟孙子说，机会难得，让许教授当面指点指点乐理知识。许耕墨想着也没有吃完饭抹下嘴巴就回去的道理，便和申屠安带着兴高采烈的申屠泽宇上了楼，去听他拉小提琴。
　　普通人家一般这个时候兄弟姐妹相聚，饭后打麻将是必选活动，但申屠格物夫妇平时娱乐活动太少，根本不会玩，大家也只有围在一起陪着老头泡茶聊天。
　　“小严呐，在安儿和你儿子的问题上，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态度有点奇怪？”申屠老头含笑着对严素音道。
　　“老爷子心胸宽广，超然物外，我这个井底之蛙的视野哪能比得了。”严素音心道，你都快成妖成精了，无论能干出什么我都不奇怪。
　　“不怕爸说我，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世上怕是也没有你这样当爷爷的。”濮佳很不客气地接过话道。
　　“咳……”申屠格物端起茶盏轻咳了几声。
　　“亏得是刚退休你单位把你返聘回去了，要不然你闲得难受还真不晓得会生出什么事非来。”申屠老头怼道。
　　“濮佳啊，安儿现在这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吟荷浅笑道。
　　“年轻人嘛，难免会犯点错，”严素音抿了口茶，“不过，我觉得只要是不危害社会，不伤害他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无可厚非。”
　　“严董这话在理。”申屠正心点头附和。
　　“哪来什么错不错的，我是打心眼里感激许教授啊，”申屠老头感慨地道，“要不是他，我孙子指定就是废人一个。”
　　“哎哟喂，老爷子言重了。”严素音连连摆手。
　　“小严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最有数的，安儿虽然是我孙子，但跟你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他那人吧，本性是不坏，可心思重着呢，以前你们谁见到他在人前笑过？”老头眼睛在晚辈面前逡了一圈。
　　“还不是因为安儿每次来爸都没个好脸对他，不是骂就是拐杖招呼，谁笑得出来啊。”王吟荷开玩笑道。
　　“不提那些了，以前我是受蒙蔽，因为你弟妹和他一起合伙给我放了不少烟雾弹，”老头又是一番惋惜，对严素音道，“你姐多聪明多贤良的一个人，说到底还是被致知那个短命鬼误了终身。”
　　“各有各的天命，由不得咱们去选，”严素音替申屠毓祯滤了盏茶，双手递了过去，“老爷子宅心仁厚，对安儿和墨墨的关系淡然以对，我打心眼儿替他们感到高兴，您老一向心性豁达，做什么事都是大捭大阖，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学习榜样。”
　　“唉，豁达什么呀，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没心没肺罢了，”申屠老头自嘲地叹一声，“我家那位老太婆，就是看不透放不下才抑成了病，一个儿子走在她前面了，没想到还有个孙子也走在她前面，受不了打击，这不，自己也成了植物人似的。”
　　“老爷子，以前您对安儿可不是这态度，都知道你差点登报跟他脱离祖孙关系，现在对安儿改观不少，不，可说是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是不是他跟你说过什么？”严素音岔开话题道。
　　“有很多误会是你姐跟我解释的，他虽然经常会来这串个门，跟我却不亲，也就嘴皮子上抹点油，表面上哄你几句，说不上几句实诚话。”
　　“老爷子，安儿……有没有跟你说起永安的事？”严素音迟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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