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能收

　　经过了好一番迂回，章文博终于说出了实话。这样拐弯抹角的凑出个水到渠成，对完全不擅此道的章文博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事先又没有练习好，好不容易说到这里，他甚至颇有些不合时宜的成就感。

　　但是他袒露的心意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连专心看电视的章晋都扭过头来，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自己长大了的儿子，就更不要说文婉秋了。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可是自己刚刚说话的话还热乎着，总不至于如金鱼一般失忆。
　　章文博并不引着他们说话，在砸下了一个大雷之后含笑静默着，颇有一种“事了拂衣去”的意味。

　　房间里只有电视节目的声音，节目主持人大约是旅居海外的华人，说着并不标准的国语，可是现在谁也没心思去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在一片静默里，章文博觉得自己好像都能听见电视节目的回音。他不说话，是因为该说的他都说了，而且效果要比自己反复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反正现在他不是心烦的那个。

　　文婉秋的呼吸都沉重起来，她坐着不动，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身边的儿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被强烈的情绪控制了思绪。

　　“魏紫，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好一阵沉默之后，文婉秋哑着声音，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

　　章文博却不愿让她说这样的话，便马上顶了回去：“巧了，我从机场追到这里，魏紫也这么说我的。”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章晋终于开口了，只不过对魏紫不置一词。

　　“爸，”章文博总算把“矛头”转向了一直都没发表看法的父亲，“您护着媳妇儿，我明白，可我也一样，您能明白吗？”因为袒护妻子，所以即使跟妻子顶嘴的是一贯疼爱的独子，章晋也要驳斥他。同样地，他也想要保护好魏紫，所以即使对魏紫出言不逊的是亲妈，他也不想退让。

　　章晋窒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儿子是这么想的，只是下意识的反问：“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呢？”章文博轻笑，“爸，我是您儿子，可也是个男人，我喜欢魏紫，想娶她，不想委屈了他，没毛病吧？更何况，她什么都没做错。”

　　章晋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你没想过吗？如果你们都没有问题，之前为什么会分手呢？你不能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光凭一时意气就做出决定，这样将来你们如果再遇到问题，恐怕后果要比之前更严重了。”

　　“您说得有道理。”章文博语气平和，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告诉父亲，他并不是一时意气，“我反复回想了当初的问题，然后用三四年的时间去反省自己，也冷却自己的感情，然后我找到了问题，知道要怎么改，也下了决心去改，所以您担心的将来的问题，不会再出现了。”

　　他说得很有些绕口，但是话里的意思，父子两个都明白了。

　　章晋是想说他和魏紫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走到了分手的地步，除了章文博以为的文婉秋的原因之外，他们两个人性格行为上肯定也是存在分歧的，即使因为割舍不了旧情而重新走到一起，这种分歧和矛盾也一定会成为他们相处中的隐患，将来早晚要发作出来，他们还是会分手收场，如果结婚，也许还会离婚，便是勉强在一起，可能也只是一对怨偶。

　　章文博的回答就是明确的反驳了这一点，他摆明了把两人分手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魏紫没一处不对，所有的问题都是他的问题，而他在反省之后已经彻底意识到了这些，并且下决心、也已经用实际行动去改了。他改了，问题自然就没了，他跟魏紫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了。其实这并不是全部的事实，他是在魏紫不肯接受他的时候才彻底明白了问题所在的，可这就不必要跟父母讲了。

　　“哦对了，在这几年里，我还确定了一个事实，我对魏紫的感情，比你们看到的、也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几年都冷不下来。所以听说她出来读书，我根本就呆不住了。”章文博轻飘飘的说着，丝毫不觉得肉麻或者不好意思。

　　“你……”文婉秋很想说个什么，可是只觉得心口梗得难受，什么都说不出来。

　　章晋点点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好多年没跟我要钱了，够花吗？”

　　章文博一时也没想明白老爹这是什么意思，便老实回答：“够花。还是当年跟魏紫学的理财，这两年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攒了一些，现在读书的钱绰绰有余，偶尔做个兼职也够停车费的，哦对了，我们小打小闹的手游收益还不错。”

　　“不管你为什么来的，毕业了怎么打算？”章晋接着问。

　　“找个高校当老师吧，做做研究带带学生，或者去咨询公司也不错，还要等毕业的时候看。”章文博实事求是，“多了不起是不可能了，不过也不会太差。”

　　“你们父子聊事业的话等以后有空再聊，现在正说魏紫的事儿呢！”文婉秋终于平复下来，立刻打断了父子两人的谈话。

　　“马上就说到了。”章晋安抚的拍拍妻子的手背，又问儿子，“你跟魏紫谁先毕业？她以后的事情怎么计划呢？”

　　“她读硕士，再有一年多就毕业了。”章文博很客观，“她可能一开始找不到很好的工作，但是找个工作独立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在国内还是国外，至于过一段时间，她很聪明，也很用功，应该会好起来的。她一个学期十几门功课，全都能拿A，很厉害的，假期也挺能折腾，代购什么的，没发财，可也没用过我的钱。”

　　“好，你联系她一下，看看哪天有时间，咱们一起吃顿饭，你们毕竟不是应届的学生，读着书就把婚事办了也没什么。”章晋直接拍板。

　　“不行！”文婉秋横眉立目，矛头对准了丈夫，“儿子烦糊涂，你怎么这么纵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这么草率就决定了？我不同意！”

　　在商海呼风唤雨的章晋，此时也只是个对妻子的无理取闹头疼不已的普通男人，迎着儿子的目光，他唯有苦笑，无奈的担任起调解的重任：“那孩子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自己都说人家没什么不好，你儿子又下定了决心，你何必呢？我看他们这样挺好，两个人在一起知道奋斗，能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重要？”

　　文婉秋眼眶都红了：“不好！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章文博觉得这里简直没他什么事儿了，就起身去了小卧室，躺在新买的床上，只觉得通体舒畅。父亲支持，母亲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阻拦，只剩下了一口气顶着，比几年前的时候好了何止一星半点。

　　原来这就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并不是所谓的“有了媳妇忘了娘”，而是在该自己出头的时候就要去维护自己的女人。魏紫没有错，是母亲在为难她，那自己就该据理力争，让魏紫不会因为跟自己在一起而委屈。

　　“周日一起吃午饭吧，我来接你。”知道魏紫周六有组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章文博便约了周日，既然文婉秋只剩下了嘴硬，而一家之主的父亲赞成了自己的婚事，当然是事不宜迟，要赶紧把魏紫领到父母面前才是。

　　魏紫好久才回消息：“好。”

　　只有一个字，看不出她的态度。可是房间隔音不算好，他不敢打过去或者跟魏紫视频，毕竟今天他算得上大获全胜，现在再跟魏紫亲亲热热的，只怕会刺激到文婉秋——母亲毕竟是他最亲的人，他哪能存心气她呢？

　　可魏紫对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其实是非常不喜欢的，虽然她从未对文婉秋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可是那种“惹不起我躲得起”的态度从来不遮掩，逼急了也会说出些怨言，他不乐于见到这样，可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对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回了一句：“我妈其实还挺欣赏你的，她亲口说的，我都给录下来了，回头放给你听。”

　　魏紫的回复多了几个字：“不需要。”

　　是不需要听，还是不需要文婉秋的欣赏，章文博不得而知，而且下意识的，他也不想知道，便弃了这个话题，郑重的保证：“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发送成功了，他忽然笑起来，原来男人哄女人真的是天生的技能，不管能不能做到，下意识就能许诺。

　　难怪人家说男人的话不能信，果然是真理。

　　嘲笑完自己，他就觉得心里克制不住的泛上来一股酸涩之意。都是自己心爱的人，也都是爱着自己的人，却偏偏无法和谐相处，大概为了他，她们都在委屈自己吧。

　　章文博是个非常典型的理工男，对于这些细腻的弯弯绕绕可以说是完全不开窍，如今总算能领会到这个地步，也算得上一大人生成就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步他走出来了，只要周日的见面不出意外，他这媳妇就算是到手了。

　　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他心怀希望，斗志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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