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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试大会(四)
半刻之后,所有人都做好了选择,各自进入殿内。三殿之内人数恰好各二十七人。山赫,河桢,千枝立于殿外。
“不知道我会不会遇到那个缙云啊。”山赫期待的道。
“哼,若是真遇到了,你且不会放水吧。”河桢眼神尖锐的撇过山赫。
“放水?他这么狂,看我不为难死他。嘿嘿。”山赫左拳击他右掌,一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千枝拢了拢身上青袍,碾过地上尘土,抛下那二人,徒步进入东殿。夜风强吹而过,身后是倾倒的粗树,睡在暗夜烟尘里。沙灰盖上了干皱的老树根,填满了树皮的凹陷。
“话说回来,连我都不知道这第三场比的是什么?”山赫直言不讳的道。
河桢一脚踹上山赫的屁股,扶额无奈道:“我从前一直觉着天宗神魔远虑,高深莫测,原来他也有做错事的时候,竟然叫你这种笨蛋来作考官。参试者都待定了,考官竟然连试题都不知道。”
山赫回身一拳捶向河桢,虎牙又露,气喊道:“你说谁是笨蛋,你才是臭乌龟,烂乌龟,躲进你的龟壳里去吧。”
河桢直眉怒目,一把攥过山赫的红袍,勒的他喘不上气。“你说谁是臭乌龟。”
“你,你,说的就是你。”山赫硬气的很,话都说不连牵了,就是不肯不讨饶,话间,还挥着手臂要去揍他。
拂尘大将看不下去了,过来劝架:“两位上殿息怒,待到天试结束,再争吵也不迟啊。”拂尘大将知这两位吵架是常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河桢甩开山赫袍子,将他往旁一推,独自走进北殿。山赫也整了整衣袍,跑到西殿门前,对着河桢喊道:“河桢,臭乌龟。”说着,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哼,幼稚。”河桢摇了摇头,跨进了北殿。
第三关,拖拖拉拉的总算开始。
待到千枝进入东殿后,殿门就被关上,原本还能凑着外头一些月光,看清周遭。眼下真是一片漆黑了,身边又起了嘈杂声。很显然,众人都心疑起来,窃窃私语不停。
突然殿内燃起烛火,一盏接连一盏,从殿前开始往两边蔓延,绕着墙壁,经过殿角每一处,一直闪到殿门,才算结束。
直到缙云晰被灯火围身,他才发现四下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立于东殿中央。他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移过殿门前的灯盏,推开大门。
外面白晓已破,晨光灌溉,空灵的鸟叫从天际深处传来,那片倾倒的树林,蒙上了一层白雾。三座神殿,安静的坐在草地上,晨雾笼罩着殿角飞檐,平润的屋瓦整齐的排列在屋顶,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他走出东殿,踏下面前三十六级台阶。空无一人的寂静下,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他穿过那片满目疮痍的树林,来到天试殿后门,接着又绕过天试殿,走到了天试入口处,原本关闭的圣光,又亮了起来。
他沉静的心开始兴奋跳动起来,他将手探进光芒里,感受到一股温暖。他想也不想就跳了进去。正如他所愿,他又回到了人都,他欣喜的跑回缙云府,每个人见他,都是惊喜异常。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快去通知族长大人。”家仆见之欣喜,立即派人去族堂请了族长回来。
缙云晰急问道:“黎秋呢?”
家仆回道:“方才黎秋匆匆去找你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缙云晰仓惶转着眼眸,推了所有人的挽留,又跑了出去。他知道他在哪儿,他在空山,他一定在空山。
缙云晰不知疲累的奔跑着,穿过他与黎秋一起经过的大街小巷。他缓下脚步,看见了从前的他与黎秋,视若无睹的擦过他身边。他黏连着放置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缙云晰”牵着黎秋的手,一家一家的晃悠,身边的景象逐渐丰满起来,人来人往的街头巷尾,熙熙攘攘的纷杂人群,还有热闹非常的酒楼店铺。
他跟着二人走过回忆里的每一个地方。
那两人逛进一家玉器店,“缙云晰”拖着黎秋非要让他同他进去瞧瞧,黎秋点头跟从,随他进了。那老板见之“缙云晰”,面色颇不大好看,好像瞧见了瘟神。
“缙云晰”习惯了这种眼神,全然不介意。他只管牵着黎秋的手,往里走。老板也不敢拦,只怕他心情不好,他这小店就要不保。
“缙云晰”带着黎秋,看过一排一排的玉石珠宝,拣起一块玉珏,正正反反的环视了一圈,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成色,分量的。
“秋儿,再过一月便是我的生辰,我想了好些时日,想着送你些什么。本打算送你块儿玉啊什么的,可惜这玉珏不是一对儿,只能作罢了。”他将玉珏又放回架上。
黎秋怪道:“你的生辰,为何要给我送东西?”
他捏起他的手,只回笑:“你都将手放进我手心里了,我自然要送你些什么,好叫你放进心里啊。”
黎秋眼神一瞥,收回手,嗔道:“没头没脑的说些不害臊的话,不知羞耻。”
“缙云晰”坦然一笑,重新触摸黎秋的指尖,带他出了玉器店,颇带抱怨的道:“秋儿,你说咱们在一起五年,你骂过我多少次不知羞耻。”
“我也没求着你非要讨我的骂。”黎秋说罢就要脱手。
“缙云晰”立即挽住黎秋的手臂,没脸没皮的满脸是笑,在他肩头蹭个不停。“秋儿~你说好要宠着我的呢,怎么才这会儿就忘了。”
黎秋捏了捏衣袖,抬起颤颤的手,轻轻拍了拍在他肩头不停磨蹭的脑袋,极不好意思的道:“是,是我说的过分了。”他眼神飘忽不定,眼角微红。
“缙云晰”偷笑不止,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事儿,秋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眼前画面一消,缙云晰依稀能见眼内泪水浮现,遮住了原本就不清晰的视线。街上人群全消,连同街道一起。
前方只有那空旷的绿野高山,留在境内。脚下无路,如踩天海之镜,虚无缥缈。此前他还煞有介事,只是现下他才逐渐明了,此不过一丝臆念撑着他奋勇奔跑。
他登上空山,细雨又绵,润过他脸颊,积于颔下,犹如细溪,流之不腐。他踏遍泥地百亩,拨过万千青竹,才入那一片竹屋。
屋内咳声阵阵,咽喉缠血,虚声短气。缙云晰迈着极不安的步子,一步一拐的进了那发声处。
一年轻女人正扶着黎秋喝药,碗内黑苦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刺鼻气味。黎秋及臀的青丝全白,然而脸面却不过是二十余岁青年模样。他躺在玉簟上,口中喃喃:“母亲,昨日我又梦见他了,他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玉器店,说是要送东西给我,叫我放在心底。我嫌弃他不知羞,他又同我撒娇。”
被黎秋唤作母亲的年轻女人回答道:“秋儿,他已经走了快了十年了吧。”
黎秋推开药碗,扶着酸麻的身子重新躺下:“是啊,他的丧礼我还去了的,给他烧了许多纸钱。他少爷的性子,没钱怕是在地都住不惯的。”
年轻女人为他盖了盖薄被,端着药碗,含着泪出了门去。
缙云晰轻轻踏入,坐于他床沿处,捋了捋他雪白的长发,轻轻唤道:“秋儿,我来看你了。”他嗓音发颤,一滴泪垂落在他眉心。
黎秋缓缓睁眼,见他前来,情绪平静不起波澜,他只责怪道:“我昨日不是同你说了,让你在地都等我,你怎么又来了。”
缙云晰擦了眼泪,现出他平日笑容:“秋儿,你身子可疼,往前我去的时候,全身都疼的不行。”
黎秋从薄被中探出手来,缙云晰赶忙接住,见他要起,揽着他的腰,助他坐起。
黎秋轻靠在缙云晰的肩头,呼出口起来,只道:“这姿势真舒服,怪不得你从前那么喜欢。”
缙云晰抖着嘴唇,紧紧抿着,依旧忍不住眼泪往下淌。
黎秋趴在他肩头,潺潺道:“你带我下空山,为了我与勤业堂的师傅吵架,因此被你父亲教训,这些事我都记得。你说要让我摆脱黎氏的厄运,让我长命百岁,我也记得。我平白无故受了你的好意,却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只怪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等我去了地都,进了阴灵庙,我再去见你。”
话闭,他轻轻抬头,学着缙云晰的动作,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他嘴唇湿润,冰冷,却饱含了情谊。
“从前你每一次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总是搪塞你。其实我早就……”
“秋儿,秋儿?”缙云晰连喊声声,眼泪滴落,砸在黎秋冰冷的脸上。
怀里的人逐渐消失,玉簟,竹屋也随着一同消亡。
一转眼他又出现在黎秋的丧礼上。黎氏人丁不盛。黎秋没几个内亲,丧礼规模不大,只不过他母亲和黎夏一家。他母亲哭声凄惨,趴在黎秋棺前,泪如雨下,气息不接。
他们草草烧了些纸钱,元宝,就要将黎秋的棺材抬进了墓祠。
缙云晰心酸,冲进宗祠,将抬棺人推到在地,他推开棺门,竟是空棺。他四周寻望,见黎秋好端端的站在门口,青丝长发,墨绿的眼瞳含着笑意。他跳开众人,疾步出去,来到黎秋面前,步子又缓了下来。
“秋儿。”他抱上他,哭喊不停,动作轻柔又用力,恨不得将他揉进骨子里。
黎秋也搂着他,说道:“你知道清晨,我宿醉醒来,找不到你,有多着急吗?我以为你将我抛下了。”
“对不起,秋儿。我不是故意的,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缙云晰双手抓着他的衣袖,头抵在胸前。
黎秋扶起他的脸,墨绿的眸子嵌进缙云晰漆黑的眼瞳里,他道:“那就别走了,留在这儿吧。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黎秋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让人心醉,他拼命吮吸,只怕一失手,就将他弄丢了。他拼命点头,只差不将脑袋晃下来。
“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黎秋对他笑了笑。那样的好看的笑容,是一生之中,绝无仅有的安详与静谧,那是黎秋特有的气质与魅力。
两人相视一笑,缙云晰脸颊的微动,将眼角积存的泪,挤了出来。
千枝从林后走出,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风扬起他左手书页,滴着黑墨的判官笔将“缙云晰”三字从本上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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