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谎

　　王洛兮虽然怀疑着博塔会涉嫌贩卖非法药品，是那几起毁尸案的幕后真凶，但却因并未掌握任何有效证据，无法采取相关行动。而博塔会在空中城内的游.行、宣讲等活动，也都是获得了相关许可的正规集.会。监察队虽有着针对权利阶级的调查特权，却不能无令状地强行搜查民间组织。

　　因此，调查陷入了瓶颈。

　　为了突破瓶颈，获得能够用来申请搜查令状的证据，今日，王洛兮带着伪装后的菲蒂与邹凯，亲自混入了博塔会信徒中，参加了一场大型宣讲会。

　　宣讲会的地点被定在了城中城二区的一个大礼堂内。这个礼堂建设的初衷本是为了宗教，但因为虚拟现实的极度发达，哪怕是宗教活动，现在也大都偏爱线上进行，所以这能够容纳上千人的礼堂，据王洛兮所知，从来就没有坐满过。

　　但今日，它却座无虚席，甚至还有人站在走廊与墙角，只为听台上之人的无稽之谈。

　　在王洛兮听来，台上人的确是在胡言乱语。别说它作为一个“宗教”，根本没有任何自成体系的教义了，就连信徒们与司教们讲的话，大都是上下两句在逻辑上相互矛盾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听，愿意信。

　　好在信徒的心思，并不是王洛兮需要深究的，她在乎的只有主创者的目的。

　　他们莫非是真要将人类变为麦考族？这两天，王洛兮时不时地会这么认为。

　　因为，从那个不明药物的传播方式来看，它作为“恐.怖.袭.击”，会显得太过和平了些，作为“邪.教”，又显得过于无欲无求了些。它中规中矩地遵循法律举办活动、增加信徒，宣传手段里却没有任何诈骗与传.销的痕迹，哪怕是药物的发放，从监察队的调查结果来看，似乎给的也都是自愿服用的人……

　　不，不对，博塔会这样的存在，又怎可能真的无害？它只是目前还披着羊皮的狼罢了，那些死去的人，虽然是自己服药，但也毋庸置疑地是因它而死。

　　可……说到底，这个将人类分解成微生物的技术，是从哪儿来的？

　　王洛兮曾以为它和“塑核”是一回事，但现在看来，两者却毫无关联。而在王洛兮将调查报告上交理事会后，从理事会的态度来看，人类微化技术也并不像是政府默许下的秘密研究。伦纳基地的课题，恐怕真的只是单纯的麦考族进化史。

　　那这项技术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麦克背后之人长达多年在地面与皇城偷偷实验的结果，它不可能完善到这个地步。任何一项里程碑式的科技，最开始的发现或许容易，但之后完善，却永远少不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乃至科技相关的争斗。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所以，结论就只剩一个——它与“塑核”相同，是现成的技术。

　　可它却又与塑核不同，因为以王洛兮现在对智能方块的了解来看，人类微化，并非来自“古代遗迹”。也就是说，在这空中城发生的新一系列动荡的背后，有着大家都不知道的……第三势力。

　　王洛兮刚思考到这儿，余光就突然逮住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中的警铃不由地响起，她给菲蒂和邹凯递了个眼神，独自找了过去。

　　人影离了席，走出了大礼堂，一路去到了一家酒吧。然后，停下了脚步。

　　王洛兮停在了他的不远处。

　　“王中校既然跟来了，要不就进来陪我喝一杯？”人影转过了身，竟然是西德亲王。

　　“亲王殿下不带护卫独自来此，似乎，”王洛兮跟了过去，“不太妥当。”

　　“不是有王中校吗？我不觉得在中校的眼皮子底下，还有谁能够伤着我。”西德推开了门，似乎是早有预定位置，直直地向窗边的一个桌子走了去，“请。”

　　王洛兮环顾了一圈四周，深吸一口气，行了个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坐在了西德对面。

　　西德点了一下头，却并没有再理会王洛兮，而是认真地点起了单来。甚至也没问王洛兮要喝什么，就直接点了一杯无酒精的气泡饮料。

　　一直等到酒水和下酒小菜被机器人送上了桌，西德才抬头看了王洛兮一眼：“没想到王中校竟然也会对博塔会感兴趣。”

　　“这句话似乎得原封不动地还给殿下您。”王洛兮没有喝上来的东西。

　　“哈哈哈，看这样子，中校不是去听讲，而是去查案的呐。”西德莫名其妙地笑了。

　　“殿下英明。”王洛兮淡淡地回了一句。

　　“但你多少也是听了些的吧？那位司教讲的东西。”西德突然问道，“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王洛兮皱起了眉头，“殿下觉得，那很有趣？身而为人，却追求着变成另外一个物种？”

　　“如果那个物种远强于人类，变成它，又有何不可？说到底，什么是’人’？所谓的‘人类’，其实也只是一种用于局限自我的概念罢了吧。”西德饶有兴趣地摇起了酒杯。

　　“那么，请问殿下，”王洛兮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上，“如博塔会宣讲的一般，变成微生物后，‘自我’这个东西，还存在吗？群体与个体的界限在哪儿，在千万亿能够随意交流与融合的细胞中，哪一部分，才是原本的‘我’？”

　　“中校认为，个体性，很重要吗？”西德却问，“我倒觉得，正是‘个体’的存在，限制了人类的可能性。就好比，”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往王洛兮的面前推了推，“你的和我的这两杯酒水中，有一杯掺了毒，而你必须得选一杯喝下。”

　　似乎是为了营造氛围，西德弹了一下杯子，发出“乓”的一声：“作为一个个体，你只能面对这百分之五十的生死概率，选了毒酒，就意味着个体的永逝。但若是没有个体性的麦考族，即便选的是毒酒，在它们的概念中，也不存在‘消亡’，只是一部分无关紧要的细胞坏死了的而已。”

　　“因为不曾存在，所以不会消亡。”王洛兮将西德的杯子推回到了他的面前，“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庆幸的事。”

　　“那是因为人类的生理构造，限制了人类的理解能力。”看着被推回来的杯子，西德笑了起来，“所以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懂博塔·麦考为何会将麦考族定义为‘高等智慧’生物。因为无法理解麦考族的行动方式与思维准则，所以，不觉得它‘高等’。”

　　“这就好比，”西德望着窗口想了想，“好比古人养的动物宠物。人类与麦考族相比，就像是宠物与人类。宠物无法理解人类为何要烹饪食物，所以，会觉得人类格外愚蠢。人类无法理解不具个体性的麦考族的行为方式，所以，会将麦考族自损八千的攻击，视作简单的疾病。”

　　“宠物需要用排泄物划分地盘，人类却不需要这么做，所以，在宠物的眼中，人类是低级的。人类需要通过制造工具来建立社会，所以人类将‘使用工具’视为‘智慧的象征’。因为麦考族不需要这么做，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类的眼中，麦考族只是‘微生物’。”

　　“说到底，都是人类在根据对自身的了解，立下定义，画地为牢罢了。”他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没想到，”王洛兮并没有打算与他争论这个，而是说，“殿下是一位虔诚的博塔会信徒。该不会关于空中城是麦考族牧原的说法，殿下也……”

　　“不不不，”西德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中校你这就又绕回到人类的思维定式中去了。牧原也好，空中城也罢，说到底，都是只存在于人类认知中的东西。人类的想象与理解，只能源自自己的认知，中校听不懂，也情有可原。”

　　“瞧殿下这说法，仿佛殿下并非‘人类’中的一员呢。”王洛兮似笑非笑地说。

　　“中校说笑了。我若并非人类，又怎可能与中校你说这些？人类会试图教育宠物，让它理解烹饪吗？不会的。”

　　“那如此一来，”王洛兮却说，“殿下的话，就陷入了自相矛盾呢。人类无法理解人类认知外的东西，殿下是人类。那殿下又是如何理解的？”

　　“我有说我理解了吗？王中校，”西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只是在拼命转动这属于人类的脑袋，试图猜测上等生物的世界罢了。就像是……人类做饭的时候，有的宠物会蹲在旁边盯着看一样，它一定也在揣测吧？”

　　“所以，殿下是将自己比作了，”王洛兮想了想，“妄图修炼成人形的猫狗？”

　　“哈哈哈，王中校这个说法还真有趣。”本以为西德会被这句话刺激到，却没想到，他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不是妄图呢，到底……”

　　王洛兮的手环突然震动了起来，使得她再无心听西德胡诌。

　　她点开了引发震动的程序，是那与智能方块相连的自制软件，是那被王洛兮用来计算空中城抗菌物质更换时间的程序。

　　时间，算出来了，好巧不巧，是今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现在。

　　王洛兮猛地站了起来，将礼仪抛到九霄云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吧。

　　“菲蒂，现在传我的命令，”她拨通了与菲蒂的联系，“第一，拉响空中城全城警报。第二，令监察队全体穿着最高级作战防护服，携带麻.醉.枪与粒子枪，分批前往我发给你的地点待命。第三，使用法外特权，征用警务总部所有机器人与医疗仪……”

　　只可惜，她终归是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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