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手慢慢从门把手上滑下来，我转过身，看着那个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来的黑色身影。
　　靴子踏在楼梯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是踏在我心上。
　　刚才的声音，太过熟悉。
　　“她好像睡着了。阿纳斯说你一会要送晚饭上去，所以我在这里等你。看来这次她是真把你惹恼了。”
　　低低的声音，含着笑意。
　　一抹苍白的脸色曝露在走廊上暗淡的灯光下，我不由自主的缩回手，按住心口，生怕心脏会从胸腔里跳出来，许久才能发出声音：
　　“……公爵？”
　　黑色微卷的长发垂在额角鬓角，苍白的脸，幽深的眼与薄薄的浅色的唇，高高的鼻梁划出一道锋利笔挺的侧影，中和了薄唇带的一丝柔和。
　　是利路亚，竟然是利路亚。
　　我做过无数种设想，独独没有想到会是他。
　　外面风好像一下大了，身后的两扇门被风吹动，啪啪作响。呼呼的风一下涌进走廊，吹的我有些头晕。利路亚脸上表情先是一怔，往前走一步看清了我，随即了然，挑动了唇角的笑：
　　“……雷娅，是你。那楼上房间里躺着的人……该是普拉契了？”
　　我的呼吸滞住。
　　真的是他。
　　他的声音，他的衣饰，他的神情，他的身影。
　　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也以为，自己能轻易把他忘记。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看见这个身影的一瞬，我浑身几乎被震惊和狂喜激得战栗，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想念这个人已经很久了。
　　很久了。
　　我深深吸一口起，却怎么说不出话来。
　　利路亚站在楼梯下看着我，眼角漾着浅浅的笑，也没有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终于被楼顶咚咚咚往下冲的脚步打破，紧接着传来一声洪亮的惊讶声：
　　“公爵？”
　　咚咚咚的脚步停住，我看到楼梯上一个披着被单的身影，她惊讶的看着利路亚，随即开始紧张的解释：
　　“那头小狼竟然逃走了……她砸晕了我，抢走了我的衣服！阿纳斯已经去追了，我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嗯？”
　　她终于看见我了。
　　她叫普拉契？
　　看着那两道凌厉愤怒的目光，我忍不住退一步。
　　天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落到这个女人手里，恐怕比落到古洛奇手里好不了太多。利路亚走近一步，手指松松领口，终于笑着开口：
　　“……普拉契，看来，你把雷娅的伤口料理的很不错。”
　　我咧嘴向普拉契干笑的时候，心里忍不住热烈的祈祷，希望普拉契会买利路亚的帐。

　　被普拉契押解着回房间，一路上她的脸色几乎可以杀人，我鼓了几次勇气试图跟她说话，却都没有成功，直到我脱衣服之前，从胸前掏出一件衬衣和一盒香烟，一盒火柴的时候，她才冷笑着开口：
　　“我就奇怪，你怎么可能这么丰满。”
　　我几乎被她气昏过去。
　　清洗完伤口，她冷冷从我头上扯下那块原本是她的头巾：
　　“穿上衣服。一会下去吃晚饭。”
　　我拎起那件被揉的皱巴巴的衬衣：
　　“我只有这件衣服。”
　　而且上面还有血迹。
　　她从旁边一摞干净的睡衣里翻出一件衬衣扔给我，脸色仍然冰冷：
　　“穿这个。”
　　我将衣服抖开往身上套。
　　白色的男式衬衣，式样简单，穿在身上略肥，肩膀处略宽，只是长了很多，不过可以塞在裤子里。普拉契冷冷看着我换好衣服，才拉开门往外走：
　　“下去吧。”
　　门口的守卫已经不见了。走在楼梯上，我忍不住拖慢脚步，厚着脸皮开口：
　　“……刚才很抱歉。”
　　普拉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当作没有听到她的哼声，继续开口：
　　“……公爵，一直在？”
　　“他是路过。用过晚餐就要离开。”
　　我应了一声，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普拉契脚步飞快，走下楼梯穿过刚才的走廊经过大厅，来到餐厅，完全是我刚才经过的路线。
　　利路亚坐在餐桌旁边，看到我走进去，微笑着轻拉开身边一张椅子：
　　“雷娅。”
　　他眼里安静沉稳的微笑，仿佛垂手可及。
　　普拉契退出去，我有些不自在的走过去坐下。他已经脱下外套，穿着跟我一样的白衬衣和黑色裤装。灯全部被打开，映着四周暗棕色的壁纸，房间里光线明亮温和，我一时觉得，坐在旁边浅笑的人有些太过耀眼，不论是身份，还是外表。
　　餐桌上的东西很简单。利路亚拿起餐叉，将一碗汤推近：
　　“很晚了。饿了吧？普拉契的手艺据说不错。”
　　我故作自然的喝一口汤：
　　“还不错。”
　　利路亚将汤碗拉近，嗅了嗅，脸上有些微笑：
　　“真的吗？她好像加了太多胡椒粉。普拉契大概是在报复你。”
　　我忍不住暗地里咬咬牙，半天有些尴尬的抬头笑笑：
　　“……没关系。其实我，我嗅不到。我没有嗅觉。”
　　利路亚眉尖微微一挑，随即将自己的汤碗向我推过来：
　　“我不习惯喝汤。”
　　我垂下眼，装作没有看到他眼里浅浅的微笑。

　　餐桌上很安静，利路亚吃的很优雅也很专心。我也装出专心吃饭的样子，手里的餐刀却不小心碰到盘子，发出清脆的“砰”的一声。
　　我心里有些紧张的抬头看，利路亚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将一块肉递进嘴里。
　　对我来说，这顿饭吃的着实痛苦。利路亚无意中的优雅，对我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比起用刀和叉吃饭，我更喜欢只用叉吃整块肉排，或者干脆用手。而且利路亚吃的很快，所以吃到一半，我也只好被迫将餐具放下。
　　我很小心的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出漏子，第一次意识到，丢脸其实可能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稍后我就要离开。”利路亚放下餐巾，语气有些歉然，从桌上端起酒杯，“有些事要忙，不能呆很久。”
　　我点点头，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开口。
　　“你没有要问的？”
　　利路亚问的似乎毫不经意。
　　我将绞在手里的餐巾放下，转而去抠袖口的纽扣，仍然有些不自然的开口：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话音未落，餐厅门口出现一个陌生的身影，是我在康帕斯见过的，他的随侍。
　　利路亚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声音低而自然：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我赶时间，”他随手从椅背上拎起外套，“下次见，雷娅。”
　　我站起身，看着他将外套穿上，一边扣着纽扣一边往外走，经过我身边脚步顿了顿，手伸过来，在半空滞了一下，在我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离开：
　　“普拉契人很好，她会照顾你把伤养好。等我回来。”
　　怔怔看着他走出餐厅的门，许久我才反应过来。
　　他说，要我“等他回来”。
　　要等多久？
　　我有些郁闷的坐回椅子，看着餐桌上剩下的东西，却再也没有了吃的心情，只是拿了利路亚喝剩的酒，来来回回晃着，晃着，用他的叉子一下一下点着白色瓷盘上浅蓝色的花纹，想着刚才，他坐在这里，一口一口吃东西。
　　“哼。”
　　门口传来一声低哼。
　　我回头，看到普拉契从门口走进来，开始收盘子。我犹豫了一下，按住自己的餐盘：
　　“我还没吃饱。”
　　普拉契满脸嘲笑：
　　“你真没有礼貌。”
　　“我只是没吃饱而已，跟礼貌没关系。”我压着怒气。这个女人似乎很喜欢跟我对着干。
　　普拉契一脸鄙夷：
　　“我是说，你应该送公爵离开的。女人送男人出门，是起码的礼貌。他来这里并不是顺路，公爵绕道过来看望你，他走的时候你却因为没吃饱在这里抱着盘子吃饭。啧啧，真是白眼狼。”
　　餐具被她摔的叮当响。似乎她认定我和利路亚，是“女人”和“男人”的关系。可是她的话，我却一句也不能反驳。否则，我以什么立场住在这里？朋友？见鬼。
　　我尴尬的抱着盘子起身：
　　“我回房间吃。”
　　走到门口，普拉契在我背后嘟囔一句：
　　“公爵说过了，他的书房你可以用。不要乱跑，安心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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