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第六十章
　　1999-30th

　　眼镜被轻轻叠起来放到写字台上，杜西韧转过身来伸手捞起蒋慈溪的衣角。
　　蒋慈溪被他手上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伸右手压住他的手，“干嘛？”
　　“帮你脱衣服，左手不是举不起来了吗？”杜西韧老实回答，蒋老师问得怪紧张的，让杜西韧反省自己是不是又显得变态了？
　　“我自己来。”蒋慈溪果断拒绝。
　　杜西韧受到打击不小，退后半步看着蒋慈溪自己脱衣服。
　　这是一件白色的T恤，蒋慈溪要脱下来得往上拉。原本蒋慈溪是打算左手忍着痛赶快一起往上的，结果真的是不争气，左手抬了一半实在是抬不起来了，右边衣服是一点儿也不能往上提，左边衣服拉到了脖子上。
　　杜西韧见他这样不成功，伸出手来……
　　蒋慈溪右手灵光得很，挡住杜西韧的手，然后拉住衣领，绷紧了扯过头顶，一把拉下来，虽然过程艰难，总算还是脱了下来。
　　“对不起……”杜西韧看着坚持要自己脱衣服的蒋慈溪突然就无比失落起来，“对不起，我又拖累了你……”
　　他声音小小的，但是蒋慈溪听得清楚，声音里的自责也明确的表达了出来。
　　蒋慈溪把这件T恤扔到一边儿，笑着说：“你拖累我什么了？我都没觉得拖累，你倒是听自觉。”
　　杜西韧看着他擦破皮的肩头，这时候红艳艳的一片，看着都心疼。而且因为有外伤，消肿止痛的药酒不能上，只能硬扛着，等外伤伤口愈合了在涂抹。
　　“我拖累你受伤了……之前我家的事儿几次三番也有你出面，还有你被举报的事儿也是我……”杜西韧越发的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喜欢蒋慈溪了，自己带给他的都是麻烦。
　　“那也有袁春晓的份儿。”蒋慈溪觉得吧，他说出这话说明他心里把那些事儿都变成了自己的责任，他认真的觉得若是没有自己，蒋老师会过得很好。
　　蒋慈溪看着他泄气皮球一般的模样，不心疼是假话。加之这一时，蒋慈溪想起和他在帐篷里那时候他欢喜的声音，于这样的惨淡一对比，蒋慈溪更是心疼了，心疼之余，便觉得这件事情要跟他说清楚：蒋老师并不觉得这几件事是麻烦，也不觉得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想当然的联系，即使有，这联系也不是杜西韧。
　　“……”杜西韧不说话，他低头想着今天蒋慈溪被杜国威推到撞墙上的那一瞬间，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想要去报复回来，也是失败，被杜国威扔花盆儿砸的时候还是蒋慈溪保护了自己……
　　“没有……我太没用了……”杜西韧顿时控制不住，呜呜地哭起来，“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用……”
　　蒋慈溪已经想好的一大堆说教用语瞬间失灵，在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是想伸手抱住他，宽慰他你很好，有你这句话就知足了……
　　差一点伸出去的手，因为牵扯到了左手的痛处，便瞬间让蒋慈溪清醒起来。即使喜欢他，也不能让他知道，所以，宽慰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说得越少，破绽越少。
　　蒋慈溪的右手轻轻覆上左手，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实则力道万钧。蒋慈溪用这个动作阻拦自己，阻拦心中奔涌而出的对杜西韧的喜欢。
　　蒋慈溪的认识无比清晰：喜欢是真喜欢，在一起却是真的不能在一起。即使我喜欢你，也不能让你知道。
　　这一场相互倾心，只能带着单向暗恋的面具，悄悄地在这里滋生，也悄悄地在这里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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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慈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宽慰了杜西韧的，当他发现杜西韧脸上挂着眼泪睡着了时，他的双腿有些酸麻。杜西韧的头正枕在他盘起来的右腿上……
　　害怕动作大了把他弄醒，蒋慈溪异常小心地抬起右腿，打直左腿，等到那阵难以言喻的酸麻感觉过去了，才单手捧住杜西韧的后脑勺，把他从自己的腿上轻轻挪开。再下床来腾开位置，让他好舒服地、身体舒展地睡在床上。
　　这时候了，看着杜西韧安稳的睡颜，蒋慈溪突然发现，同意他和自己同住几天这件事好像有点儿不明智。他和他父亲之间的问题可以冷却，他喜欢自己这件事情呢？自己也喜欢他还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呢？失策了，太失策了。
　　望着床上那人，蒋慈溪决定补救一下。拿出床单、被套，准备给对面的空床铺上，看一眼长期当做“沙发”的空床，终究觉得没有床垫睡着不舒服，蒋慈溪轻轻出门去后勤处找找有没有床垫领一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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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西韧是被楼下突然公放出来的音乐声给惊醒的，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蒋慈溪。爬起来坐在床边愣了一会儿，杜西韧才想起今天的糟心事。这时候楼底下有人喊蒋老师，杜西韧听着这声音怪熟悉的，探出头去，看见职工宿舍的矮墙外面的路上，袁春晓、蛮牛和几个男同学一人骑了一辆车正抬头望着他。
　　见到杜西韧了，蛮牛笑着说：“就找你呢！”
　　“那我下来。”杜西韧想老师不在，也不可能让他们几个进老师这儿，穿好鞋子掩上门，一瘸一拐扶着楼梯下楼去。
　　见了面，蛮牛说：“春晓跟我们说了，蒋老师没事儿吧？”
　　“左手肩膀受伤了，医生说不重。”杜西韧看着脚下斑驳的树影儿，声音极低。
　　“要我们帮什么忙不？”蛮牛说完指指兄弟几个。
　　杜西韧挪了挪位置，被阳光晃了眼睛，眯上眼睛的时候想起个人来。
　　张口说完了，兄弟几个没话说，蛮牛更是让杜西韧上车，正说走的时候。袁春晓说：“你们要去干蠢事，那我先走了。”
　　“哎，班长，你可不兴打小报告。”蛮牛反应比杜西韧快。
　　杜西韧看着袁春晓，袁春晓瞪了他一眼说：“就当我不知道。”
　　杜西韧就笑了，袁春晓当然是看见了，没好气的提起自行车往完全相反的放下转了一圈，头不回地骑着车走了。
　　杜西韧和蛮牛几个见袁春晓走了，也骑着车一阵风似的走了。
　　举着哑铃的体育李老师从窗户后面探出头来时，这几个家伙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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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要检查学生宿舍的财产情况，后勤处今天还有人。蒋慈溪钻进去笑着说了两句，便拎着一个卷成筒的小床垫出来了。宿舍那个床跟学生床一样，刚合适。
　　蒋慈溪右手拎着轻飘飘的床垫穿过清净的校园往宿舍去，刚进门看见体育李老师在大银杏的花台边上拉伸，笑问：“又要打球去？”
　　一听见是蒋慈溪的声音，李老师立刻就站直了，说：“你可回来了。刚才你的学生来了一拨，把杜西韧带走了。”
　　“嗯？！”蒋慈溪没有听明白，“杜西韧走了？”
　　“你们班那个蛮牛雷进东，还有好几个老爱跟我打篮球的，骑车带着杜西韧走的。”李老师看他一副没懂的样子，有点儿着急，“还有你们女班长，我在屋里没听真切，就听到女班长说什么干蠢事儿，然后那丫头就走了……哎，你紧张点儿行不行？一拨小子呢，雄赳赳地就走了。”
　　这回蒋慈溪听懂了，这是要出事儿……把手上的小床垫扔给李老师，交代一声帮忙扔到房间里，蒋慈溪拖过自己的自行车，单手握住车把骑上往外走。
　　蒋慈溪路上想了想，找那拨小子肯定够呛，果断地往袁春晓家去。脚下生风，车轮飞转，没过多久到了袁春晓家楼下。
　　袁春晓家的临街房子是自建的，还有两间门面租给别人卖衣服，要上楼去得从服装店里进去。
　　蒋慈溪到的时候，看见袁春晓的自行车放在铺子前边，便把自己的车也并排放着。抬头问看店的小妹房东女儿在家不？
　　小妹抬手指指对面的冰粉店，蒋慈溪就看见了袁春晓。估计袁春晓刚才就看到自己了，因为她端着一碗水果冰粉正看向自己。
　　蒋慈溪便走了过去，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就听见袁春晓说：“我答应了他们不打小报告。”
　　蒋慈溪笑着坐下说：“吃冰粉不小心遇见了，聊个天哪儿能叫打小报告。”
　　“放暑假了，跟你没关系。”袁春晓舀了一勺子西瓜送进嘴里。
　　“是什么蠢事儿？”蒋慈溪有点儿着急，声音大起来。
　　袁春晓咬着透明的塑料勺子，瞪着蒋慈溪不说话。
　　“春晓你做的不错，朋友之间的承诺应当遵守。但是男生多蠢啊，一群男生在一起智商瞬间就是负数了，没脑子做正确判断的，万一做出什么不合适的群体行为，我是说群体啊，比如说打个群架什么的……”
　　听到这个，袁春晓眨巴眨巴眼睛。
　　蒋慈溪懂了，“帮兄弟报仇打个群架？”
　　袁春晓又眨了眨眼睛。
　　“揍他亲爹……不可能……”蒋慈溪觉得杜西韧还没有这么混蛋，正在想别的可能的时候，他的传呼响了，捏起来看到来电的是个110结尾的座机电话，蒋慈溪手一挥说：“咱们也不打哑谜了，青龙警署的电话来了。”
　　袁春晓捏起塑料小勺子，对老板说：“再来一碗水果冰粉。老师，手机买不起，小灵通了解一下？你要当传呼机的最后用户吗？”
　　“闭嘴。”蒋慈溪没心情跟袁春晓斗嘴，接过老板端过来的冰粉说：“这碗冰粉你给钱。”
　　“好。”袁春晓这时候倒是爽快了。
　　蒋慈溪吃完了这碗冰粉，也不找电话回了，径直蹬着自行车往青龙警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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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青龙警署门口的石狮子，蒋慈溪觉得挺亲切。高中生啊，总有那么几个冲动的，蒋老师到这儿也是来过几次的。
　　自行车架好，往青龙警署里去。绕过写着“为人民服务”的照壁，蒋慈溪到了处置室。没看到李老师嘴里说的一拨男生，只看见了杜西韧，看来其他人跑得快，另外一边趴在椅子上捂着下巴哭嚎的人，蒋慈溪不认识，但是瞧了一眼杜西韧看那人的眼神，蒋慈溪确定那是苦主无疑了。
　　“蒋老师，来啦。”杨自远警官四十多了，笑起来很和气，看见了在门口张望的蒋慈溪，笑着招呼他。
　　蒋慈溪点点头，进门来，说：“又见面了杨警官，不好意思，没教好学生。”
　　杨警官对于蒋慈溪的自我批评十分欣赏，笑着说：“跟你关系不大。那小子倔的跟头牛似的，就不让叫家里人，非要我叫你来。”
　　也是相熟了，才让杜西韧这小子随便提要求。蒋慈溪转头瞪住杜西韧，杜西韧刚才还洋洋得意的脸，立刻就蔫了，埋头不敢和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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