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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回响与呼唤
现实与回忆的壁垒,在朔的神魂投入剑冢核心的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粘稠的黑暗与尖锐的痛苦编织而成的海洋。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无数破碎的、嘶吼的意念碎片,如同暴风雪般席卷冲撞。它们是藏锋被千年噩梦折磨所衍生的恐惧幻象——失败的自己、被遗弃的愤怒、无法守护的绝望……这些心象之敌感知到外来者的存在,立刻化作扭曲的阴影,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朝着朔的神魂扑来。
朔的神魂化作一道温润而坚韧的流光,在这片意识的乱流中穿梭。他没有试图去击碎这些幻象,那只会激起更猛烈的反扑。他只是灵巧地避让,如同游鱼穿梭于激流,他的目标并非这些表象,而是隐藏在这片疯狂之海最深处的那一点真实。
与此同时,神宫空洞之内,景象凝滞而紧张。
朔的本体静立如雕塑,掌心依旧贴合着冰冷刺骨的剑冢玄冰。镜紧握玉箫,唇抵吹口,那清越空灵的箫声不曾有片刻停歇,化作一道虽纤细却无比坚韧的桥梁,穿透物理与意识的界限,牢牢系于朔远去的神魂之上,为他指引着归途的方向。他因持续高负荷地维系通道与抵御外部噩梦物质的无形压迫,开始浮现出更多细微的冰晶状白色纹路,自他持箫的指尖悄然蔓延,如同承受风霜的瓷器,美丽而脆弱。但他吹奏的姿态没有丝毫动摇,眼神坚定如磐石。
芥子守护在他们身前,长剑横执,守护金光已收缩凝聚至最凝练的状态,如同一面坚实的壁垒,将镜与朔的本体护于其后。周围,因核心被触动,整个空洞都仿佛“活”了过来,墙壁上那些凝固的黑暗与破碎剑刃疯狂蠕动,化作无数扭曲的、充满恶意的触手与低语,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的防线。每一次撞击,都让她周身的金光一阵摇曳,但她寸步不退,眼神锐利,将所有试图干扰箫声与通道的威胁,尽数斩断于外。
噩梦之海深处,朔的处境愈发艰难。幻象的攻击越来越密集,它们撕扯着他的神魂边缘,试图用无尽的绝望与孤独同化他。他穿梭的速度开始减慢,那由箫声化作的指引光丝,在浓稠的黑暗中也变得时断时续。
必须找到突破口。
朔停了下来,不再盲目向前。他于意识的乱流中悬停,任由那些疯狂的幻象嘶吼着掠过身旁。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可怖的表象,而是将全部的神识,沉浸于自身承载的、那份关于千年前的记忆之中。
他开始低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混乱的平静力量。
他重复着云海神宫中,藏锋那斩钉截铁的誓言:“……虚妄当斩,侵蚀当断!若此身此意,能为这天地清明、苍生安宁尽一份力,纵使剑折灵消,万死不辞!”
他勾勒出那场最终战役前,于华晔神宫玉桌前,众人气息交融、意志统一的画面:“……各司其职,同心协力。”
最后,他凝聚起那冰封剑柱矗立之时,感知到的那缕最微弱、也最执着的意念,将那两个字,如同誓言般轻轻送出:
“勿忘……”
这些来自回忆线的画面与声音,这些承载着最初盟约、同伴信任与自我牺牲决意的碎片,不再是无声的记忆,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共鸣之力,随着朔的神念,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片绝望的意识之海中,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奇迹发生了。
那些疯狂攻击的恐惧幻象,在接触到这些“共鸣”的涟漪时,动作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它们那扭曲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一丝茫然,一丝……熟悉。暴戾的气息,被一种更深沉的、被遗忘的情感悄然触动。
外部的镜,立刻通过玉箫与朔的神魂联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他眼眸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所剩的映照之力,沿着箫声的通道,全力灌注而去!他不是映照痛苦,而是将朔正在唤起的那些回忆的共鸣——那份坚毅,那份担当,那份同行之谊——放大,并清晰地投射到周遭不断扭曲、攻击的噩梦迷宫墙壁之上!
刹那间,空洞的墙壁上,不再是黑暗与破碎,而是短暂地浮现出模糊却恢弘的神宫景象,是藏锋立誓时挺拔的身影,是玉桌前众人坚定的目光……
芥子压力骤增,因为噩梦的反扑因这“异物”的侵入而变得更加狂躁暴烈。但她咬紧牙关,守护金光再次暴涨,将更多汹涌而来的黑暗触手死死挡住,为镜的支撑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希望的微光,于绝望的深渊中,顽强地闪烁起来。
在回忆力量的持续冲刷与呼唤下,在镜于外部的全力映照与支撑下,在那纷乱狂暴的噩梦核心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光芒,终于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穿透了层层黑暗的遮蔽,被朔的神魂清晰地感知到。
那光芒,带着熟悉的、宁折不弯的剑意,带着历经千年折磨也未曾彻底泯灭的坚守。
找到了!
朔的神魂瞬间动了起来,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行。周围的恐惧幻象仍在,但它们的力量,似乎在真实意识被触动的瞬间,被无形地削弱了。
他终于穿越了最后一片浓稠的、充满了“被遗忘”恐惧的黑暗区域,来到了那点微光之前。那光芒源自一团被厚重噩梦锁链缠绕、几乎已看不出形状的虚弱意识集合体。
朔向着那团微弱的光芒,伸出了手。他的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他的神魂之音,带着跨越千年的疲惫、理解与无尽的温柔,在这片意识的空间中轻轻响起,如同最终确认的呼唤:
“我们来了,藏锋。”
双线的轨迹,于此,紧密地、无可逆转地交汇在了一起。唤醒的真正契机,终于在理解与共鸣中,降临。
初触核心
绝对的黑暗,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被实质般的绝望与痛苦填满。
朔的神魂,如同一缕纯净的月光,悬停在这片意识的泥沼深处。他的前方,那团微弱、几近熄灭的光芒,便是藏锋被千年噩梦囚禁的真实意识核心。它被无数扭曲、嘶嚎的阴影锁链缠绕,每一次搏动都显得如此艰难,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冰寒与死寂。
没有贸然前进,也没有试图以力量斩断那些枷锁。朔明白,那些锁链源于藏锋自身的痛苦,外力强行破除,只会连同其意识一并摧毁。
他缓缓靠近,将自身的神魂意念,化作最平和、最包容的暖流,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涓涓地、持续地向那团光芒传递过去。
意念中没有劝说,没有质问,只有最简单,也最坚定的信息——
『我们在此。』
『你未被遗忘。』
这股外来的、温和的意念,触碰的瞬间,却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引发了剧烈的反应。
“滚——开——!”
一道混杂着狂怒、痛苦与极度不信任的尖锐意念,如同冰锥般狠狠刺来。周遭的黑暗随之沸腾,化作无数狰狞的触手与低语,朝着朔的神魂撕扯、挤压。
『为何要来?!』
『虚假…皆是虚假…』
『我已无价值…只剩残渣…为何不让我归于沉寂…!』
那是藏锋的声音,却又全然不是记忆中那清越坚定的剑鸣,而是被磨损了千万遍后,只剩下沙哑与绝望的哀嚎。
朔的神魂光芒在冲击下微微荡漾,但他没有丝毫后退,也没有升起任何防御或对抗的意志。他只是承受着这股狂暴的排斥,依旧稳定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两道核心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牢牢定住的锚。
『我们在此。』
『你未被遗忘。』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外界的空洞之中。
镜紧紧握着那支玉箫,箫身冰凉,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朔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他闭着眼,全部的灵识都用于维系这条脆弱的通道。他没有将内部的激烈对抗诉之于口,只是他的脚下,光滑如镜的冰面,无声地映照出内部那片翻涌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一点始终不曾动摇的微光。
芥子站在镜身侧一步的位置,守护领域收缩到极致,只笼罩住朔的本体与镜。她听不到意念的交锋,但她能感受到那根连接着朔与藏锋的“线”正在承受着何等可怕的撕扯。她抿着唇,眼神锐利如鹰,身体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却强行按捺着,因为她知道,此刻她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这片方寸之地不受任何外来的惊扰。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核心光芒的狂躁排斥,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朔传递出的意念,太过于平和,太过于稳定,与这片噩梦空间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拯救者的高高在上,只有一种…近乎于“陪伴”的笃定。
疯狂的撕扯渐渐变得无力,那些尖锐的意念低语,虽然依旧充斥四周,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朔捕捉到了这刹那的间隙。
他没有试图灌输更多信息,而是将一道更加具体、带着些许温度的意念,轻轻递了过去。那意念中,包含着一缕极淡的、千年前神宫内玉树琼花的清冷香气,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属于他们共同记忆深处的剑鞘轻鸣。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说服,只是一个信标,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真实的回响。
那团微弱的光芒,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攻击性的剧震,而像是某种被触动核心的、本能的战栗。
环绕在光芒最内层的一道阴影锁链,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冰晶碎裂的“咔嚓”声。
紧接着,那团光芒,在长达千年的黑暗与死寂后,第一次,主动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依旧黯淡,却不再是一片死灰,而是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明净质感。
与此同时,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丝意念通过的“缝隙”,在那厚重绝望的囚笼上,悄然绽开。
缝隙之后,不再是狂乱的噪音,而是一片更深沉的、积压了千年的沉默与…等待。
朔的神魂静静悬停在这道缝隙之前。
他听到了,从那缝隙的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随后,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游丝般飘出,触动了朔的感知。
『……辛苦了。』
通往藏锋内心世界的门,开启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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