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假设
江浸月第一次挨鞭子,是因为他试图把自己的那份黑面包分给那个带路的少年。少年已经饿了两天,嘴唇干裂,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像一株快要枯死的植物。
他的行为被那个大胡子“Butcher”发现了。
“哟,英雄?”大胡子男人拎着鞭子,一脸戏谑地走过来,“自己都吃不饱,还想着别人?”
江浸月咬着牙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少年护在身后。
“啪!”
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抽了下来,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剧痛瞬间炸开,江浸月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倒,摔在湿冷的甲板上。
就在第二鞭要落下的时候,一个瘦弱的身体忽然冲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个少年。
“不……不要打他!”少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地发抖,但他还是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后背对着那根狰狞的鞭子,“他……他救了我,我要报答他……要打就打我!”
大胡子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残忍的大笑。
“报答?好啊,我成全你!”他扬起鞭子,“既然这么有情有义,那就双倍!”
“不要!”江浸月想冲过去把少年拉开,但两个绑匪死死地按住了他,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鞭子雨点般地落在了少年那身洗得发白的衬衫上。
一下,两下,三下……
少年一开始还咬着牙硬挺着,到后来,就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痛哼。
江浸月只记得,少年是被他半背半拖着弄回去的。
船上没有药。
唯一的“治疗”,就是用海水冲洗伤口。
江浸月用自己那件还算干净的T恤,沾着从外面偷偷打上来的海水,一点一点地给少年擦拭着后背。那片原本光滑的皮肤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血和皮肉翻卷在一起,触目惊心。
少年疼得浑身发抖,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对不起……”江浸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少年的背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逞能,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
“不……不怪你……”少年忽然开口了,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你……你是个好人……我叫……Leo……”
Leo。
那个模糊的脸孔,终于有了一个名字。
从那天起,Leo的状况就越来越差。
伤口不可避免地发炎、溃烂。他开始发高烧,整天都在说胡话。江浸月想尽了一切办法,他用自己的食物去换干净的淡水,用哀求甚至磕头的方式,想从绑匪那里讨要一点最基本的消炎药。
但他换来的只有嘲笑和殴打。
第三天晚上,Leo的呼吸变得非常微弱。
他躺在江浸月的怀里,身体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船舱里很黑,江浸月只能借着通风口透进来的那一点点月光,看着他的脸。
那张一直被水汽笼罩的脸,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清了Leo的眉眼,看清了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还带着少年气的脸。如果不是在这里,他应该是在阳光下踢球,或者在某个咖啡馆里和朋友们谈天说笑的年纪。
“水……”Leo的嘴唇动了动。
江浸月赶紧把自己藏了半天的水囊凑到他嘴边。
Leo喝了两口,似乎清醒了一些。他那双漂亮的、黑巧克力一样的眼睛慢慢地聚焦,看向江浸月的脸。
Leo的嘴角努力地向上弯了弯,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我要……走了……”
“别说话了,Leo。”江浸月哽咽着,“你会好起来的。”
Leo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抓住了江浸月的衣领。
“活下去……”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浸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神采。
“……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抓着江浸月衣领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那双曾映着月光的眼睛,永远地失去了光彩。
江浸月抱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船舱地板上。
“……月……浸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很温暖。
很焦急。
江浸月在黑暗中挣扎着,他想抓住那个声音。
身体像是被无数根线缠绕着,沉重得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几乎要将他冻僵。
他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待在壳里的蜗牛,徒劳地想寻找一点温暖。
就在这时,一个滚烫的、坚实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将他整个人圈进了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那个怀抱很紧,紧得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却也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裴照珩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把脸埋在江浸月的颈窝里,用自己的下巴和脸颊,胡乱地蹭着他的皮肤,他去摸他的额头,却摸到了一手冰冷的汗。
江浸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天还没亮,窗外是黎明前最深重的青黑色。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医疗仪器上闪烁的微弱光点。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个温暖的胸膛,以及环在自己腰间、收得死紧的手臂。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脖颈处,一片温热的湿润。
那是裴照珩的眼泪。
江浸月用指腹擦掉了那些眼泪,轻轻吻了一下裴照珩的额头。
房间里的空气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喷出的水雾在慢慢消散。
江浸月靠在床头,手里捧着裴照珩刚给他倒的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有点凉。
“Leo是个孤儿。”江浸月看着杯子里的水,慢慢的讲述在梦境里看到的记忆,那数个可怖的夜晚中,与Leo小声交谈的回忆“他跟我说,他从小就没有爸妈,是在G国的贫民窟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如果没有那场绑架,他大概会去码头扛大包,或者去餐馆洗盘子。虽然辛苦,但至少……能活着。”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坐在身侧,神情专注的裴照珩。
裴照珩换了一身家居服,深灰色的,领口有些松垮,露出一点锁骨。他的头发也没打理,软软地搭在额前,看起来比平时那副精英模样顺眼多了。只是眼底那两片淡淡的青黑,昭示着这人其实根本没睡好。
“我在想……”江浸月转着手里的杯子,“如果那天我没去那条街,没找他问路,他就不会被我连累。如果我不去帮他付赎金,我也不会惹怒那些人。如果……”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死。甚至……”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念头说了出来。
“如果我爸妈不是为了筹那一笔巨额赎金,也不会资金链断裂,变卖家产,连我母亲的医药费也交不上。”
裴照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江浸月却像是要把心里那些腐烂的伤口全都翻出来晾一晾。
“还有你。”他看着裴照珩,嘴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如果没认识我……或者说,如果那天在学校礼堂,你没把那把伞借给我。那你现在的生活,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你不用照顾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不用为了哄我开心去学那些根本没用的冷笑话,更不用……不用替我挡那一块塌下来的石头,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样子。”
他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加湿器轻微的嗡嗡声。
江浸月低着头,等着裴照珩的回答。或者是沉默,或者是安慰,又或者是……哪怕是一点点的认同。
毕竟,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累吧?
守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还要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把它摔碎了。这日子谁过谁知道。
“咔哒。”
一声脆响。
是玻璃杯被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
江浸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裴照珩沉着一张脸,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不,不只是生气。那表情更像是一只精心搭建好的积木城堡被一脚踹翻的小狗,既委屈又愤怒。
“不是这样的、”裴照珩认真的说,“反事实推理不是这么用的。”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跟他算账,“按照你的逻辑,如果要追溯因果,那我是不是应该怪那天的雨下得太大?还是怪学校礼堂的门口没有雨棚?或者干脆怪那个发明了雨伞的人?”
“这……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照珩打断他,语气意外地咄咄逼人,“如果Leo没给你带路,也许那天他会在码头遇到另一个更凶恶的工头,被打断腿。如果你没去G国,也许那天你会因为别的什么事出门,遇到别的意外。这种‘如果没有’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我……”
裴照珩变成了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湿漉漉的无可奈何。
“我只希望能够更早认识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