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炽吻：双王冠冕

　　时间在小行星内部失去了线性意义，变成了由疼痛、昏睡、短暂清醒和永恒黑暗切割成的碎片。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几个小时，江曜率先从一种并非沉睡、而是精神极度损耗后的凝滞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睁开眼，驾驶舱内依旧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生命维持系统控制板上几个针尖大小的红色指示灯，像遥远星系的垂死恒星，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身体的每一处伤都在叫嚣着存在，背后的撕裂痛，肋骨的钝痛，以及因失血过多而深入骨髓的寒冷。但他强行将这些生理信号压制下去，如同关闭无关紧要的系统警报。

　　他的大脑，那台受过严酷训练、甚至经过基因层面优化的生物计算机，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重新启动。首先确认的是外部环境：被动传感器接收到的数据依旧杂乱，但属于战舰引擎的高频能量信号已经消失，只有小行星带固有的背景辐射和能量乱流。霍克的舰队，大概率已经暂时撤离了这片对他们而言同样危险的区域，或许正在外围守株待兔。

　　安全窗口期，短暂且不确定。

　　接着，他检查飞船状态。能源储备已跌至百分之十八的红色警戒线，像垂危病人最后的心跳，微弱而急促。引擎核心温度虽然降了下来，但多次过载造成的金属疲劳是不可逆的，下一次全力启动，可能就是它的最后一次呼吸。生命维持系统在最低功耗下勉强运行，空气循环带着陈腐的金属味，湿度低得让喉咙发干。

　　绝境，并未因短暂的喘息而改变本质。

　　然后，他的目光（尽管在黑暗中更多是凭借记忆和直觉）落向了身旁另一个座椅上的轮廓。叶凛似乎终于扛不住疲惫和伤痛，歪着头陷入了不安的浅眠。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偶尔会因为腿部的抽痛而发出模糊的呻吟，嘴唇干裂起皮，脸上还残留着血污和灰尘的痕迹，看起来狼狈又脆弱，与平时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判若两人。

　　OS江曜：『生命体征稳定，但伤痛及体力消耗导致睡眠质量低下。需补充水分和营养。左腿固定装置需再次检查。』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在那张睡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担忧”的情绪数据流，试图突破他意识中的逻辑防火墙，被他强行拦截、分析、归类为“对团队成员生存状态的必要评估”。

　　悄无声息地，江曜坐直身体，动作轻缓以避免牵动伤口。他激活了主控台，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仅够他一人看清。幽蓝的光线映亮了他苍白而专注的侧脸。他调出了从迦南地带出来的、经过加密处理的星图数据，以及从苏瓷实验室和“神骸”内部获取的碎片信息。无数光点、线条、标注和复杂的数据流在屏幕上静静旋转，像一片微缩的、充满秘密的宇宙。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用着“绝对解析”能力。精神力依旧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次催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无视了这种警告，将残存的力量聚焦于眼前的星图。他在寻找，寻找一个变量，一个能打破当前死局的、微小的可能性。

　　阿弃不知何时也醒了，他不敢打扰江曜，只是蜷缩在后舱，借着屏幕的微光，敬畏地看着那个沉浸在数据世界中的男人。在他简单的认知里，能如此操控这些复杂符号的人，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叶凛是被腿上的一阵剧痛和喉咙的干渴彻底弄醒的。他低骂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江曜被幽蓝屏幕光勾勒出的、如同雕塑般冷硬又专注的侧影。

　　“咳…有水吗？”叶凛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江曜没有回头，只是从身边拿起一支未开封的营养液，精准地向后抛了过去，动作流畅得仿佛脑后长眼。

　　叶凛接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寡淡无味的液体勉强滋润了冒火的喉咙。他看向屏幕，上面那些复杂的天体坐标和能量读数让他头晕。“看出什么花儿来了没，长官？咱们下一步是去哪个旮旯角继续流浪？”

　　江曜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显露出一丝精神的疲惫。他伸手指向星图上一个边缘的、被标记为高辐射、资源枯竭的星域。

　　“灰烬星域。”他的声音带着长时间专注后的沙哑，“联邦控制力最薄弱的区域之一，法外之地，各种反抗组织、走私犯和逃亡者的聚集地。”

　　叶凛凑过去，眯着眼看了看：“灰烬？听着就够晦气的。去那儿干嘛？跟一帮土匪抢馊饭吃？”

　　“我们需要信息，需要资源，需要…潜在的盟友。”江曜的目光锐利，“单打独斗，对抗凌玄和苏瓷，甚至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阴影议会’，胜算无限接近于零。”

　　他调出一段极其模糊、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记录，那是他还在审判庭时，一次极其隐秘的、未留下任何官方档案的接触。
　　“大约两年前，我秘密调查一宗与早期基因实验有关的失踪案时，线索指向灰烬星域。曾与一个自称来自‘灰烬反抗军’的情报人员有过一次短暂接触。对方…似乎知道一些关于非官方基因改造项目的内幕，但对联邦极度不信任。那次接触后不久，所有相关线索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掐断。”

　　江曜的指尖在那个模糊的坐标点上点了点：“这是记忆中最后一次接收到对方信号的区域。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与我们目标（阻止‘父体’苏醒）存在交集的、联邦体系外的势力。”

　　叶凛皱着眉，消化着这些信息。反抗军？这听起来比海盗还不靠谱。但他也清楚，江曜的分析通常冷静得残酷，他提出这个方案，意味着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所以，你要去找你的‘老相好’？”叶凛语气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溜溜的意味，“人家两年前搭理过你，现在说不定早就把你忘了，或者干脆把你卖了换赏金。”

　　“风险极高。”江曜坦然承认，“反抗军成分复杂，目的各异，敌友难辨。这更像是一场赌博。”

　　“赌博？”叶凛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腿，又指了指江曜背后，“就咱俩这德性，拿什么跟人赌？赌谁先咽气吗？”

　　“赌我们的价值。”江曜转过头，看向叶凛，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屏幕微光的映衬下，像是两口幽深的寒潭，“赌我们所掌握的、关于‘父体’、‘神骸’和苏瓷计划的信息，对他们而言，足够重要。”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说：我们并非一无所有。

　　叶凛与他对视着，心里那点浮躁和怀疑奇异地沉淀下来。他习惯了用拳头和异能解决问题，但这种层面的博弈，确实是江曜的领域。他不得不承认，这冰块脸思考的东西，虽然麻烦，但往往是对的。

　　“行吧。”叶凛叹了口气，像是认命，又像是做出了决定，“听起来比去找我那混蛋哥哥靠谱点。反正老子现在也瘸了，跑不远了，就陪你赌这一把。”他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痞气和疲惫的笑容，“就去会会这帮‘灰烬’，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

　　语气试图轻松，但眼神里却没了之前的迷茫，多了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曜看着他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他重新坐直，双手在控制台上输入一系列指令。飞船的引擎发出一阵低沉而犹豫的嗡鸣，像是垂死的病人挣扎着想要起身。

　　“阿弃，”江曜头也不回地吩咐，“检查所有固定装置，准备应对颠簸。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是！江曜先生！”阿弃立刻应声，紧张而又兴奋地开始忙碌。

　　叶凛也抓紧了座椅扶手，看着窗外永恒的黑暗，深吸了一口气。前路是未知的星域，潜在的敌人，和一场胜算渺茫的赌博。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

　　飞船颤抖着，调整着姿态，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鲨鱼，缓缓驶出藏身的岩石裂缝，再次投入那片危机四伏、却也可能蕴藏着生机的星辰大海。

　　航向，灰烬星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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