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一直盼我回来

　　自上京那场初雪落过，日子便像檐下的冰棱，悄无声息地往下垂着。
　　槐序起初还数着日子盼梅开，后来忙着帮沈珩整理书卷，又跟着谢无咎学辨认冬日常见的草药，一晃眼，灶台上的日历便撕到了腊八。
　　听槐院的腊八一早便飘着甜香。
　　槐序蹲在灶台前，正踮着脚往砂锅里添桂圆，斗篷的帽檐滑下来，沾了点灶火的暖光，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锅里翻滚的粥底笑：“小珩，再放把红枣！去年喝你你熬的粥时，我就觉得枣子要多放才甜。”
　　沈珩刚从院外扫雪回来，肩头落着层薄雪，闻言笑着应了声，伸手抓了把红枣丢进去，瓷勺搅了搅，粥香混着水汽漫得满院都是：“你少添点糖，当心熬成蜜饯。”
　　“怕什么，甜的才好。”槐序说着，余光瞥见廊下立着的谢无咎，他裹着件素白棉袍，正低头逗弄檐下挂着的腊八蒜坛子，蒜瓣浸在醋里，已泛出浅浅的绿。
　　她连忙扬声喊：“小谢！过来帮我尝尝粥够不够甜！”
　　谢无咎抬眸看了眼，缓步走过来，指尖刚碰到砂锅盖，就见院门外传来轻响。
　　楼飞雪踏着雪进来，青色衣摆沾了雪粒，却没半分寒意，手里还拿着袋“福香斋”的桂花糕，见着灶前的三人，眼底浮起浅笑：“我来晚了？”
　　“昭昭！”槐序眼睛一亮，差点撞翻身后的小板凳，几步跑到他跟前，伸手拍掉他肩头的雪，“你怎么这么快来了？不是说幽都还有事要忙？”
　　“腊八粥要凑齐人吃才暖。”楼飞雪掀开食盒，里面是碟切好的糖蒜，还有一小罐桂花蜜，“漓夜说你去年嫌粥不够香，我寻了些陈酿桂花来。”
　　沈珩见状，笑着把瓷碗摆上桌：“算你赶得巧，再晚一步，粥就要被阿序喝光了。”谢无咎也默默取了四副碗筷，顺手将腊八蒜坛子拎到桌边，蒜瓣的清冽混着粥香，倒也相得益彰。
　　四人围坐在灶边，砂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槐序舀了碗递给楼飞雪，又往他碗里加了勺桂花蜜：“快尝尝，比起去年的如何？”楼飞雪尝了口，眉眼弯起：“比去年的甜多了。”
　　谢无咎默默喝着粥，忽然抬眸看向槐序，指了指她的嘴角：“沾到糖了。”
　　槐序愣了下，刚要抬手擦，楼飞雪已伸手替她拭去，指尖带着暖意，沈珩在一旁看得笑出声，槐序耳尖一红，忙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粥。
　　院外的雪仍在下着。
　　刚放下碗筷，槐序就攥着楼飞雪的袖子往外拽，眼睛亮得冒光：“昭昭，我们去堆雪人吧。”
　　沈珩笑着起身收拾碗筷，冲他们摆摆手：“去吧，碗我和无咎来洗就好。”谢无咎也默默端起餐盘，指尖擦过碗沿的粥渍，目光扫过院外，轻轻点了点头。
　　槐序拉着楼飞雪跑到院中央，弯腰抓了把雪揉成团，却没捏两下就冻得缩手：“好冰！”
　　楼飞雪失笑，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掌心暖着，另一只手弯腰团雪，顺着地面滚了两圈，很快滚出个圆滚滚的雪身子，又捏了个小巧的雪脑袋扣上去。
　　“要给它安眼睛。”槐序踮脚够着楼飞雪手里的雪团，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廊下捡了两颗圆溜溜的冻山楂，往雪人脸颊上一按。
　　楼飞雪则从檐下取了截红绳，系在雪人脖子上当围巾，风一吹，红绳飘起来，倒添了几分活气。
　　槐序蹲在雪人旁，指尖轻轻碰了碰雪人的手，楼飞雪低头看她，眼底浮着暖光，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粒：“岁岁。”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声音忽然沉了些，认真得让人心尖发颤。
　　“我们成婚吧。”
　　槐序猛地睁大眼，耳尖瞬间红透，连指尖捏着的雪团都忘了丢，雪渣顺着指缝往下掉，只呆呆地望着楼飞雪眼底的认真，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张了张嘴，小声应着：“我愿……”可话说到一半，又像被什么噎住，猛地闭了嘴。
　　她慌忙避开楼飞雪的目光，起身胡乱拍了拍衣裙上的雪，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去看看小珩他们碗洗完没。”说着转身就往屋里走。
　　楼飞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渐渐低垂，原本明亮的目光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夜晚，槐序从睡梦中惊醒，额角还沾着薄汗，心口那处与结界相连的妖力感应，正突突跳着发疼。
　　她侧头望去，身侧的楼飞雪睡得沉，睫羽在眼下投出浅影，槐序轻轻拨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
　　蹑脚起身，她随手抓过厚绒外袍裹紧肩头，未穿鞋的脚踩在冰寒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摸出房门。
　　雪已经停了，心口的感应却愈发强烈，槐序抬眼望向苍梧山方向，没有多作停顿，她足尖点地，身形化作一道轻烟掠向山巅。
　　赶到苍梧山时，只见近乎透明的结界上，竟裂开了一道蛛网状的裂痕，正不断往外渗着黑气，连周遭的草木都开始枯萎。
　　槐序伸手按向结界，指尖刚触到光壁，便被一股戾气弹开，她鼻尖微动，脸色沉了沉：“这黑气……是谢无衍的气息！”
　　她攥紧拳头往那裂缝虚捶了一下，小声啧道：“他怎么还不死心。”仙魔大战的场景又撞进脑海，她眉头紧蹙。
　　槐序咬了咬唇，没再犹豫，指尖凝起浅青灵光，她抬手按向结界裂缝，灵力顺着指尖渡进光壁，试图将那蛛网状的裂痕一点点弥合。
　　可刚渡进半缕灵力，裂缝里的黑气就猛地反扑，带着谢无衍的戾气缠上她的手腕，像冰冷的蛇，要往她灵力脉门里钻。
　　槐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却咬牙没撤手，她指尖灵光再盛，逼着黑气往回退，结界上的裂痕肉眼可见地收拢了些，可心口的妖力感应却疼得更甚，像被黑气拽着脉门扯。
　　雪地被她周身的灵力烘得化了圈水痕，槐序睫毛颤了颤，望着渐渐缩小的裂缝，眼底闪过丝狠劲。
　　她竟直接将大半灵力灌进结界，光壁瞬间亮得刺眼，裂痕“嗡”地一声，彻底合拢了大半，只剩道细如发丝的缝还在渗着黑气。
　　“嘶——”槐序猛地抽气，抬手捂住手臂，待麻疼缓了些，她才掀开衣袖查看，手臂上又多了几道裂痕。
　　她没敢多留，抬手拢紧外袍，足尖点地化作轻烟往回掠。
　　赶回听槐院时，院门锁得好好的，槐序悄摸进去，轻手轻脚溜回屋内，楼飞雪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睡得沉。
　　她摸了摸手臂的伤，确认没留下破绽，才挨着他缓缓躺下，眼皮沉得厉害，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清晨。
　　楼飞雪指尖触到身侧微凉的被褥时，睫羽倏然颤了颤，睁眼望去，身旁果然空了。
　　他坐起身，外袍刚披到肩上，就听见院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伴着灶屋方向飘来的、淡淡的香气。
　　推门出去，正撞见槐序从灶屋拐出来，素白的指尖端着只青瓷碗，热气氤氲里，细滑的面条卧着个颤巍巍的荷包蛋，撒了把翠绿的葱花。
　　鬓边还沾着点没拍干净的面粉，却丝毫不显狼狈。
　　“昭昭！”她看见他，眼睛瞬间亮得像盛了星子，先前藏着的倦意全散了，忙把瓷碗轻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小跑到楼飞雪身前，热乎乎的掌心牵起他的手往桌边带。
　　楼飞雪脚步跟着她动，眉梢轻蹙，语气里藏着些心疼：“怎么冬天还起这么早，也不多睡会？这些琐事我来做就好了。”
　　走到桌前站定，楼飞雪才看清桌上摆着两碗长寿面，其中一碗干干净净没放葱花，他素来不喜葱香。
　　槐序挨着他站定，这才开口：“从前每逢我生辰，祖母都会煮长寿面给我吃，说借面条的长，能喻往后长寿安康、福寿绵长。我想着今日是你生辰，也该给你煮一碗。”
　　她顿了顿，抬眼朝楼飞雪弯起嘴角，眼底盛着细碎的晨光，连声音都裹着暖意：“昭昭，生辰快乐。”
　　楼飞雪望着她，也缓缓弯了笑：“岁岁不提，我都要忘了。”
　　从前他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
　　儿时也曾盼过烛火与甜糕，可母亲早逝，父亲眼里只盼着他死，仿佛他从未出生才好。
　　日子久了，连那点盼头都磨没了，后来婆婆想着给他庆生，他也只淡淡推开，只觉生辰这两个字，早与他无关了。
　　槐序听出他语气里的轻淡，指尖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温温的暖意传过去：“昭昭忘了也没关系，往后有我记着就好。”
　　她说着，拿起筷子递到他手里，“快尝尝，面要是坨了就不好吃了，我特意煮得软和些。”
　　楼飞雪捏着温热的筷子，低头看向碗里细滑的面条，热气模糊了眼尾。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记着他的生辰，会为他煮一碗连葱花都挑得干净的长寿面。
　　楼飞雪忽然觉得，或许生辰也不是什么难熬的日子，往后有她记着，岁岁年年，好像也值得盼了。
　　正怔着，就见槐序转身从手中唤出个小酒坛，坛口封着红布，递来时还带着点雀跃：“我顺便在路上的，说是上京最软的酒，不易醉。”
　　两人就着一碗面浅酌，酒液清甜，槐序没几杯就晃了晃脑袋，脸颊染得通红，她胳膊一软，趴在桌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只剩半截发梢露在外面，轻轻晃着。
　　“楼飞雪。”
　　他俯身，指尖刚碰到她发烫的耳尖，“怎么了？”目光扫过一旁空了大半的酒坛，忍不住低笑出声：“岁岁怕不是听反了，这酒倒像是能醉倒人的烈酿。”
　　“昭昭……”她没接话，只从臂弯里闷声嘟囔，尾音黏糊糊的。
　　“我在。”他声音放得极柔，掌心覆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上。
　　“昭昭……”她又唤，一遍比一遍轻，却缠得人心尖发暖。
　　“我一直在呢。”他应着，目光落在她埋在臂弯里的发顶，却听槐序这次没再重复，细若蚊蚋的声音从臂弯里飘出来：“喜欢你。”
　　楼飞雪浑身一僵，指尖顿在她耳尖，连呼吸都轻了：“岁岁，你说什么？”
　　可怀里的人没再应声，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慢慢传来，她竟沉沉睡熟了。
　　楼飞雪无奈地叹气，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掌心护着她的后颈，脚步放得极轻，慢慢往屋内走。
　　离开前，他俯身在槐序额间落下一吻，声音放轻，“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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