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那杯新的“安神茶”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氤氲着温热而甜腻的气息，像一条无声吐信的毒蛇，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佣人没有离开，她垂手站在床边，姿态恭敬，却形成一种无言的压迫。她的存在明确地传达着叶时南的意思——这次，必须喝下去。

　　叶言兮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下都带着绝望的回响。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再次失手打翻？装睡？或者干脆撕破脸拒绝？任何反常的举动，在对方已有防备和明确指令的情况下，都无异于自曝其短，只会引来更直接、更无法反抗的强制手段。

　　叶时南正在逼他，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测试他的底线，欣赏他内心的挣扎。看他究竟是乖乖喝下这不知名的药物，彻底沦为浑噩的傀儡，还是忍不住反抗，暴露一直在伪装的真相。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叶时南乐于看到的“乐趣”。

　　冷汗沿着叶言兮的脊柱缓缓滑落。他盯着那杯茶，眼神空洞，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精神不济的病人在对着一杯水发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佣人轻声催促了一句：“大少爷，茶快凉了，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叶言兮像是被惊醒般，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佣人，脸上露出一丝怯懦和依赖，声音细弱地问：“……弟弟……呢？我想……看着弟弟喝……”

　　他在做最后的尝试，试图用这种幼稚的、依赖性的要求来拖延时间，或者至少，确认叶时南是否在附近。如果叶时南在场，或许他表演的空间还能大一点。

　　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回答：“二少爷在书房处理事情。吩咐您喝了就休息。”

　　不在。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叶言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这就是最终通牒。喝下它，或许会失去清醒，但可能还能暂时保全伪装；不喝，立刻就会万劫不复。

　　两害相权……

　　他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再次伸向那杯茶。这一次，动作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迟缓和平静。

　　他端起杯子。温热的瓷壁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在佣人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他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杯沿凑到唇边。

　　甜腻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令人作呕。

　　他张开嘴，仰起头——

　　“咕咚……咕咚……”

　　喉结滚动，温热的液体带着那股诡异的甜香，滑过喉咙，流入胃袋。

　　他一口气将整杯茶喝得一滴不剩。

　　空杯子被放下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叶言兮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嘴唇上还沾着一点水渍。他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回枕头里，微微喘着气。

　　佣人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确实喝完了，脸上紧绷的神情似乎松懈了一丝。

　　“大少爷好好休息。”她拿起空杯子，终于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叶言兮立刻睁大了眼睛，刚才那点涣散和无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清醒！他猛地用手捂住嘴，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枕头下方。

　　那里藏着他这几天偷偷积攒下来的、用来包裹药粉的纸巾，以及……一小块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坚硬的吐司边角。

　　他迅速将那块干硬的吐司边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利用粗糙的食物纤维尽可能吸附胃中刚刚喝下的液体，然后扯出那些皱巴巴的纸巾，死死捂住嘴，身体侧倾，用尽意志力刺激喉头。

　　“呃……呕……”

　　一阵剧烈的干呕，胃部痉挛着，混合着唾液和部分被嚼碎的吐司渣滓，以及少量刚刚咽下的茶汤，被他强行呕了出来，悉数吐在了纸巾里。

　　过程痛苦而狼狈，眼泪生理性地涌出。他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所有的挣扎和呜咽都闷在喉咙和厚厚的纸巾里。

　　一次，两次……

　　他不知道自己吐出了多少，只知道必须尽可能多地清除掉胃里的东西直到喉咙火辣辣地疼，直到胃部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水。

　　他瘫软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口腔里充满了酸涩和那股甜腻药物残留的恶心味道。

　　他不敢耽搁，强忍着眩晕和不适，迅速将包裹着呕吐物的纸巾团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目光焦急地扫视房间。

　　垃圾桶会被检查！不能扔在那里！

　　窗外！对！窗外！

　　他挣扎着爬下床，踉跄地冲到窗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个污秽的纸团用力扔了出去！纸团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坠落在楼下茂密的冬青灌木丛中，瞬间被浓密的枝叶吞没。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他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部分。

　　他清空了大部分胃内容物，但不可能完全清除。一定还有部分药物被吸收了进去。

　　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靠在墙边，紧张地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

　　起初是剧烈的呕吐带来的虚弱和喉咙不适。渐渐地，一种异常的温热感开始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并非舒适的热度，而是一种让人昏昏沉沉的、剥离意识的暖流。

　　他的头脑开始变得有些迟钝，思绪像陷入了粘稠的胶水，难以连贯。视线也开始微微模糊，眼前的事物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药效开始发作了！

　　叶言兮心中警铃大作，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瞬间刺激了神经，让昏沉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睡！绝对不能彻底失去意识！

　　他知道叶时南或者佣人很可能过一会儿就会来“查看”他是否“安神”入睡。他必须表演出被药物影响，但又不能真的完全昏睡过去。

　　他挣扎着爬回床上，拉好被子，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陷入了药物导致的沉睡之中。但藏在被子下的手，却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来对抗一阵阵汹涌袭来的困倦和意识剥离感。

　　他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仿佛真的已经沉入梦乡。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层表演出来的平静之下，他的神经如同最纤细的钢丝般紧绷着，与体内那股试图将他拖入无边黑暗的力量进行着殊死的拉锯战。

　　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听觉在药效的作用下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但又异常敏感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就在他几乎要用尽全部意志力，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

　　“咔哒。”

　　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缓慢地靠近床边。

　　叶言兮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但他控制住了任何微小的反应，维持着沉睡的呼吸频率和姿态。掐入掌心的指甲更深了，细微的刺痛帮助他凝聚着涣散的神智。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审视，带着玩味，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是叶时南。

　　他停在了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叶言兮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将几缕被冷汗濡湿的头发拨开。动作堪称温柔，却让叶言兮心底冒出彻骨的寒意。

　　那只手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感受他额头的温度，又似乎只是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感。

　　接着，一道低沉而愉悦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极近的距离响起，气息几乎喷吐在他的耳廓上：

　　“这才乖……”

　　“好好睡吧，我亲爱的哥哥。”

　　“等你醒来……也许一切都会变得更……有趣。”

　　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劣和满足感。

　　叶言兮用钢铁般的意志力压制住身体本能的战栗，维持着最深沉的“睡眠”状态。

　　叶时南似乎很满意他所看到的，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却重锤般砸在叶言兮的心上。

　　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离。

　　房门被轻轻带上。

　　确认叶时南离开后，叶言兮几乎在瞬间虚脱，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强烈的眩晕和药效再次席卷而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行抵抗。

　　他知道，最危险的检查暂时过去了。他需要趁着药效真正休息片刻，积蓄体力，以应对未知的明天。

　　在彻底陷入药物带来的昏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划过他混沌的脑海。

　　他喝下了那杯茶，叶时南暂时“满意”了。

　　但这代价……仅仅是开始。

　　那场“更有趣”的醒来，又会是什么？

　　意识最终被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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