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映雪：宋时遇》

　　临安的雪总下得绵密，像揉碎的云絮，从午后飘到入夜，把听雪斋的青瓦、竹篱都裹成了素白。温知夏拢了拢身上新缝的浅青襦裙——是阿竹照着她的身量，用谢临舟存的旧布改的，针脚细密，还缀了两朵小小的白梅暗纹。她刚把下午修复的半页《雪夜词》收进木匣，就听见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木柴被踩碎的“咯吱”声。
　　掀帘出去时，正见谢临舟站在廊下，手里拎着个竹编的小筐，筐里卧着两只还冒热气的烤红薯，肩头落了层薄雪，发梢也沾着白絮。他见她出来，原本微蹙的眉梢轻轻舒展开，声音裹着雪后的清寒，却带着暖意：“阿竹说你傍晚没吃多少，烤了两个红薯，趁热吃。”
　　温知夏快步上前，帮他拂了拂肩头的雪，指尖触到他外袍的布料，凉得像冰。“雪这么大，怎么还出去？”她接过竹筐，红薯的温度透过竹篾传到手心，暖得她指尖发颤。
　　“灶房的炭火快尽了，去后山劈了些木柴。”谢临舟抬手，指腹轻轻蹭过她额前的碎发——方才掀帘时风大，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了些。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瓷，触到皮肤时，温知夏只觉脸颊猛地发烫，慌忙低下头，抱着竹筐往屋里退：“那、那快进屋吧，我去把红薯摆到食盒里，你先烤烤火。”
　　屋内已经生了暖炉，是宋代常见的铜制小炉，炉壁上刻着缠枝莲纹，里面烧着银丝炭，没有烟味，只散着温润的热气。温知夏把红薯放进描金食盒，又去桌边摆了两只青瓷茶盏，回头时，见谢临舟正坐在炉边的矮凳上，解下了左腿的护膝——他的旧伤总在阴雨天发作，雪夜尤其厉害，白天她还见他走路时，左腿微微有些发僵。
　　“腿又疼了？”温知夏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视线落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裤管挽到膝弯，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膝盖外侧延伸到小腿，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些，是旧伤愈合后留下的印记。
　　谢临舟没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老毛病了，烤会儿火就好。”他伸手拿过桌上的茶罐，是临安本地的龙团茶，碾碎了放进茶碾，动作从容熟练。温知夏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想起现代时爷爷教她泡茶的样子——爷爷总说，宋代的点茶比现代的泡茶讲究，得有耐心，得懂茶性。
　　“我来吧。”温知夏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碾，“以前爷爷教过我点茶，虽然没怎么练过，但应该……不会太差。”她把茶饼碾碎，过了茶罗，细白的茶末落在青瓷碗里，像落了层雪。热水注入的瞬间，茶香混着热气飘散开，她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用茶筅轻轻搅动，茶汤渐渐泛起细密的白沫，像初春时湖面的碎冰。
　　谢临舟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握着茶筅的手上——她的手很巧，修复古籍时能捏着细如牛毛的针穿线，点茶时手腕的弧度也很稳，只是偶尔会因为紧张，指尖微微发颤。等她把点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时，他拿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汤清甜，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比他自己点的还要合口味。
　　“很好喝。”谢临舟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雪还在下，把庭院里的那株老梅都压弯了枝桠，“你爷爷……也喜欢宋代的茶？”
　　温知夏点点头，捧着自己的茶盏，指尖贴着温热的盏壁：“爷爷是古籍修复师，一辈子都在跟老东西打交道，尤其喜欢宋代的东西——他总说，宋代人活得细，连喝茶、写字都透着股认真劲儿。”她顿了顿，想起穿越前最后一次见爷爷，他躺在病床上，还握着那本《雪夜词》的残卷，说“这书里藏着故人的心意，你得好好修”，眼眶忽然有些发涩。
　　谢临舟见她神色黯淡，沉默了片刻，伸手从桌边拿过一只素白的瓷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想家了？”
　　温知夏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指腹，暖得她心头一热。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轻轻的：“也不是想家，就是……突然想起爷爷的话。他说修古籍是修缘，我以前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若不是修复《雪夜词》，她不会穿越到这里，不会遇见谢临舟，不会在这陌生的时空里，有了一个能烤火、喝茶、说心里话的地方。
　　谢临舟没说话，只是拿起火钳，往暖炉里添了块银丝炭。炭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映得他眼底的光更柔和了些。过了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我以前在边关时，也常跟部下一起烤火喝茶。”
　　温知夏抬起头，眼里满是好奇。她知道谢临舟是前边关将领，却从没听过他说边关的事——他总是很少提过去，偶尔阿竹说起，也只说“将军以前在边关很厉害”，却从不说具体的事。
　　“边关的雪比临安的大，也比临安的冷。”谢临舟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透过漫天飞雪，看到了遥远的边关，“冬天的时候，营地里的水会结冰，得用柴火把冰化开才能喝。晚上站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他说这些时，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炫耀，只是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温知夏却能想象出那种场景——漫天风雪里，他穿着沉重的铠甲，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狼烟，身后是家国，身前是敌人。她忽然想起他左腿的伤，轻声问：“你的腿……是在边关伤的？”
　　谢临舟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膝盖上的疤痕：“三年前，辽人来犯，我带骑兵去偷袭他们的粮草营。那天也是大雪，视线不好，被辽人的将领偷袭，马惊了，我从马上摔下来，左腿被马蹄踩了一下，还中了一箭。”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温知夏却能听出其中的凶险——马蹄踩碎骨头的疼，箭穿透皮肉的疼，还有在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指挥作战的艰难。
　　“那后来呢？”温知夏追问，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后来？”谢临舟笑了笑，眼里带着点自嘲，“后来粮草营烧了，辽人退了，我却因为伤重，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其实也挺好，不用再看那些生离死别了。”
　　温知夏的心猛地一揪。她能想象出他当时的心情——一个把守护家国当作毕生信念的将领，突然因为重伤不能上战场，那种失落和遗憾，比身上的伤更疼。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暖，掌心有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剑、握缰绳留下的痕迹。
　　谢临舟被她握住手，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能把她的手完全裹住，暖得她指尖都发烫。他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其实现在也很好。”
　　温知夏抬起头，撞进他的目光里。他的眼睛很亮，像雪夜里的星星，里面映着暖炉的光，也映着她的影子。她忽然明白，他说的“很好”，不是指远离朝堂的安稳，而是指……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暖炉里的炭火还在烧，茶香混着红薯的甜香，在屋里弥漫。窗外的雪还在下，把听雪斋裹成了一个安静的小世界。温知夏靠在谢临舟身边，听他继续说边关的事——说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的紧张，说他跟部下一起烤红薯的趣事，说他在边关看到的、比临安更美的星空。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句，比如“边关的星星真的比临安的亮吗”“你们烤红薯是不是也会烤糊”，谢临舟都会耐心回答，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红薯已经凉了，茶也喝了好几盏。温知夏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湿意。谢临舟见状，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困了就去睡吧，雪夜路滑，今晚不会有人来。”
　　温知夏点点头，却没松开他的手。她看着他，轻声说：“谢临舟，以后……你要是想说起边关的事，我都听。”
　　谢临舟笑了，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好。”
　　温知夏站起身，往内屋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谢临舟还坐在暖炉边，手里拿着她下午修复的《雪夜词》，借着暖炉的光，细细地看着。雪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温柔得不像话。
　　她忽然觉得，爷爷说的“修缘”，大概就是这样——在某个雪夜，穿越千年的时光，遇见一个能跟你烤火、喝茶、说心里话的人，从此，陌生的时空也成了家。
　　回到内屋，温知夏躺在床上，却没立刻睡着。她想起谢临舟说的边关，想起他眼里的温柔，想起他握着她的手时的温度。窗外的雪还在飘，偶尔能听见雪落在竹篱上的“簌簌”声，还有暖炉里炭火的“噼啪”声。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雪夜词》残卷，书页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她忽然觉得，就算再也回不去现代，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能跟谢临舟一起，在这临安的雪夜里，烤火、喝茶、听他说边关的事，就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梦里是漫天飞雪的边关，谢临舟穿着铠甲，站在城楼上，朝她笑。她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暖得像暖炉里的炭火。
　　而外屋的暖炉边，谢临舟还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本《雪夜词》，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梅纹笺。他想起温知夏刚才握着他的手时的温度，想起她眼里的好奇和心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雪还在下，庭院里的老梅开了几朵，雪落在花瓣上，红白相映，美得像一幅画。他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温柔——原来远离朝堂的安稳，不是因为没有了战争，而是因为有了一个能让他放下所有防备，安心说心里话的人。
　　他关上车窗，回到暖炉边，把《雪夜词》收进木匣。然后，他拿起火钳，往暖炉里添了块炭，确保夜里炭火不会灭。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往内屋走——他得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后山劈柴，还要给温知夏烤红薯，还要听她说说现代的事。
　　雪夜漫长，却因为有了彼此，变得格外温暖。暖炉里的炭火还在烧，映着满室的温柔，也映着两个跨越千年的人，正在慢慢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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