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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6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像一枚沉默的炸弹,安静地躺在酒店房间的书桌上。
胡蝶已经对着它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窗外,苏黎世的夜色铺陈开来,远处利马特河的灯火倒映在玻璃上,模糊而璀璨。房间内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昏黄的光晕将盒子笼罩,那枚银色的小飞船项链和那颗被封存的旧星星,在光下折射出微妙的光泽,刺痛她的眼睛。
物归原主。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这哪里是“物归原主”?这分明是把她好不容易深埋的过去,又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捧到她面前,逼她直视。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触碰它们。只是“啪”地一声,合上了盒盖,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汹涌的情绪重新关回去。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研究所同事玛雅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接起,语气尽量恢复正常:“玛雅?”
“胡蝶!你还好吗?论坛第二天就没怎么看到你,邮件也没回。”玛雅的声音带着关切,“我们都在看论坛的新闻,天哪,你简直太棒了!还有那个……那个超级帅的男人!他是谁?你们认识?他说的星星和对不起是怎么回事?现在整个研究所都在八卦!”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兴奋和好奇。
胡蝶的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走到电脑前,快速打开浏览器,输入论坛关键词。果然,科技版块的边角夹杂着几条显眼的八卦标题:
【惊爆!新锐美女科学家论坛现场遭遇神秘男子深情告白!】
【一千零一颗星星与137句对不起!学术圈隐藏的浪漫秘辛!】
【起底:疑似Dr. Hu蝶神秘初恋男友,身份惊人!】
配图虽然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台上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和台下时宴清站起身时清晰冷峻的侧脸。评论区更是热闹非凡,各种猜测、惊叹、甚至还有自称知情人的碎片化爆料。
她的手指冰凉,一种混合着难堪、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席卷而来。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她努力了七年,才让人们看到她的工作、她的能力,而不是那些与学术无关的、可供咀嚼的私生活谈资。
“胡蝶?你还在听吗?”玛雅的声音带着小心。
“我在。”胡蝶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玛雅,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误会。我不认识他。可能是……认错人了,或者是什么恶作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并不相信这个拙劣的借口,但玛雅体贴地没有追问:“好吧……总之,你没事就好。海因里希教授那边刚刚发来了访问学者的正式邀请函,大家都为你高兴!你什么时候回所里?”
又聊了几句工作,胡蝶挂了电话,浑身脱力般地靠在椅背上。
海因里希的邀请函……这恐怕也是时宴清“举手之劳”的一部分。
她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自己的生活节奏被打乱,讨厌成为别人八卦的中心,更讨厌……这种仿佛无处不在、又无法彻底挣脱的,时宴清织就的网。
他看似退了一步,给了她空间,却用另一种更细致、更无处不在的方式,重新渗透进她的生活。蜂蜜水,资料,学术引荐,还有眼前这个……该死的“物归原主”。
他到底想干什么?用悔恨和补偿来求一个原谅?还是觉得七年过去,他还有资格……重新开始?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Dr. Hu?”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英语带着德语口音,非常公事公办,“您好,冒昧打扰。我是Zurich Vision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迈耶。受时宴清先生委托,有一些关于他名下部分资产转让的文件,需要您知晓并签字确认。您看什么时间方便……”
胡蝶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资产转让?”她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电话那头的律师语气依旧平稳专业:“文件显示,时先生意将其名下位于苏黎世湖畔的一处房产、以及其持有的某科技公司部分股权,无偿转让至您名下。这只是初步意向通知,具体细节……”
“我不需要!”胡蝶打断他,气得手指发抖,声音却冷得像冰,“我不管他有什么意图,请你转告时先生,我不会接受任何来自他的、莫名其妙的‘转让’!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法律或经济上的关联!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被冒犯的、极致的愤怒。
他以为他是谁?用这种方式来“补偿”?用金钱和房产来丈量他当年的错误和她七年的时光?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愤怒给了她力量。她抓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找到那个虽然没有保存、却早已刻在她脑海里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胡蝶?”那边传来时宴清的声音,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时宴清!”她直接连名带姓,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你到底想干什么?找律师?资产转让?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用钱来砸我?来彰显你的悔意?还是来衬托你现在有多成功?!”
她一口气吼完,呼吸急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时宴清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涩然和急切:“胡蝶,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她冷笑,“只是觉得钱能买到一切?包括原谅?还是你觉得,我胡蝶现在缺你那一套房子一点股份?”
“我没有!”他语气加重,似乎也染上了焦躁,“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只是……只是想给你一些保障!苏黎世居大不易,你有自己的产业,以后做研究、生活,都能更自在一些,不必受制于人……我没有丝毫看轻你的意思!”
他的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甚至有些混乱。
“保障?”胡蝶的笑声更冷,带着浓浓的嘲讽,“时宴清,我需要什么保障,我自己会挣!不劳你费心!你的钱,你的房子,你的股份,我一点都不稀罕!请你立刻、马上,停止这种荒谬可笑的行为!否则……”
她顿了一下,寻找着最具威慑力的措辞。
“否则,我会认为这是一种骚扰。我不介意采取法律手段来维护我的清净。”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重,像冰锥一样砸过去。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胡蝶几乎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沉重而缓慢。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浓重的、几乎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受伤。
“对不起。”他低声道,不再是论坛上那掷地有声的137句,而是充满了无力的挫败感,“是我考虑不周。又……惹你生气了。”
“律师那边我会处理。不会再打扰你。”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生怕再次越界。
胡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尖锐的怒气莫名地被戳了一个小孔,泄露出一点酸涩的异样感。但她迅速硬起心肠。
“你唯一能为我做的,”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告诉他,“就是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说完,她再次挂断了电话。这一次,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粗暴的决绝。
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胸口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恒的城市噪音。
那通电话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愤怒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茫然。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如织的车流和霓虹。
为什么?明明是她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明明是她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荒谬的“补偿”,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丝毫痛快的感觉?
反而堵得难受。
那个在电话里显得无措又挫败的时宴清,和七年前那个永远意气风发、漫不经心的少年,以及论坛台上那个冷峻强势、语出惊人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扭曲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让她心乱如麻的形象。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回到她的实验室,回到她的数据和工作中间去。只有在那里,她才是清晰的、冷静的、一切尽在掌握的Dr. Hu。
而不是这个因为时宴清几句话、几个举动就方寸大乱、情绪失控的胡蝶。
她立刻打开航空公司的APP,查看最快回苏黎世的航班。
……
半小时后,胡蝶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出酒店大堂,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机场,谢谢。”
车子汇入车流,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酒店轮廓,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几天积压在胸口的所有浊气都吐出去。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再响起。
他大概……终于听懂了吧。
这样也好。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将所有纷乱的思绪清空。
机场高速畅通无阻。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她走到登机口附近的休息区,准备坐下等待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她的脚步瞬间顿住,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时宴清。
他就坐在斜对面的休息椅上,身上是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手里摊开的一本厚厚的学术期刊,侧脸线条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却又透着一股专注沉静的气质。
仿佛只是恰好同路的旅客。
但胡蝶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要做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时宴清从书页间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没有了电话里的挫败和急切,也没有了之前的强势和偏执,反而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温和的复杂情绪。
他合上期刊,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胡蝶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钉在原地,只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进入警戒状态的猫。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她身边的行李箱上,语气平静无波:“要回去了?”
“……”胡蝶抿紧唇,没有回答。这显而易见。
“我也是。”他像是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回美国。加州那边有个紧急会议。”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脸上,眼神深沉而专注。
“胡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可能都是错。”
“道歉是错,补偿是错,出现是错,甚至……消失也是错。”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奈和了然,却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
“我好像……总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式。”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浓重的自嘲,“所以,我决定不再找了。”
胡蝶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他。
时宴清的目光坦然地看着她,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
“我不会再试图用任何你认为‘错’的方式打扰你。律师不会再找你,资产的事情不会再提,未经你允许,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胡蝶怔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放手?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瞬间提得更高。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像淬了火的寒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我也不会放弃。”
“你说得对,七年了,我们都变了。你是Dr. Hu,不再是跟着我的小蝴蝶。”他看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把你看作是过去的胡蝶。”
“我会用全新的方式,重新认识你,了解你。”
“以时宴清的身份,重新追求Dr. Hu。”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像是在宣布一个深思熟虑后的、不可动摇的决定。
“用你能接受的方式,用你认为‘对’的方式。”
“直到你愿意给我机会的那一天。”
“或者,”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暗光,“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重量。
广播里开始播放登机通知,飞往苏黎世的航班开始优先登机。
时宴清微微侧身,让开通往登机口的路。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深沉而复杂,却不再带有任何逼迫的意味。
“一路平安,胡蝶。”他低声道。
胡蝶站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他那句“重新追求Dr. Hu”和“直到生命尽头”在耳边反复回荡,震得她神魂俱颤。
直到后面的旅客催促,她才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拉起行李箱,仓皇地走向登机口,不敢回头。
通过廊桥,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带,她的心跳依旧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飞机缓缓滑行,起飞,冲入云层。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
她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目光向下搜寻。
机场的候机楼在视野里缩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那里。
也不知道他刚才那番话,究竟是又一个令人不安的偏执宣言,还是……
心底某个被坚冰层层覆盖的角落,似乎极其轻微地、咔嚓了一声。
裂开了一道细不可见的缝隙。
她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凉的舷窗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更加深重、更加莫测的茫然。
重新追求?
Dr. Hu?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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