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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盈盈自公主府归来后,惊惧之下,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更因牢牢记着那神秘男子让她停药的提点,对府中送来的汤药心生抗拒,总指使着小眉出去,又自己悄悄把药倒掉。如此几番折腾,病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日益沉重,竟至缠绵病榻,气息奄奄。
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外人皆道谢家三姑娘真是个琉璃做的美人灯,赴趟宴竟就病得起不来身,这般孱弱,实在不是宜家宜室之选。原本因她容貌而生出些许兴趣的人家,也纷纷偃旗息鼓,摇头惋惜之余,也颇有些忌讳。
这议亲之事,尚未真正开始,便似已被蒙上了一层灰翳,悄无声息地搁浅了。
听雨轩本就门庭冷落,病中更是凄清。除了小眉不离不弃,日夜不休地守在榻前,用温毛巾为她擦拭额头,试图喂进些清水米汤,再不见他人真心问候。
谢瑾也来过,不过瞧她昏迷后便再也没见过身影,偶尔也有嫡母派来的嬷嬷例行公事般探看一眼,也是远远站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好将养”,便匆匆离去,生怕过了病气。
谢盈盈意识昏沉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正如香炉烟絮丝丝缕缕的从体内抽离。
她还有母亲的冤屈未雪,还有那险境中搏来的一线机遇未曾抓住,她怎能就此无声无息地凋零在这冰冷的院落里?而从前没有机会,现下才见一些转机。
第三日深夜。
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断断续续。谢盈盈半梦半醒的陷在燥热与寒冷的交替折磨中,忽觉一只宽厚微带凉意的大手轻轻贴上了她滚烫的额头。那触感分明,绝非小眉那双瘦弱纤细的手。
她心中大惊,不敢行动,只听见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落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下一瞬,那只手移开,转而探入她的颈后与膝弯,略一用力,竟将她整个人从榻上轻轻扶起来。
谢盈盈身体僵硬,她从未和男子有如此之亲近的接触,难道是登徒子?他又是如何进了她的闺房?然而下一瞬她的鼻尖萦绕上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与她昏迷前在那假山阴影中嗅到的一点冷香极其相似。
是他!那个男人?
谢盈盈略微思索,状若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好似软绵绵使不上半分力气,不过反而因着这微小的动作,让松散的中衣领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和隐约可见的精致锁骨。
那人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安,动作却并未停止,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虚软无力的后背更安稳地倚靠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隔着单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衣袍冰凉,似是沾了寒露,与她病体的忽冷忽热交织,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右肩稳稳地托着谢盈盈的背脊,她的头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肩颈处,呼吸微弱,散乱的青丝有几缕黏附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更添几分破碎的娇柔。月光透过窗隙,勾勒出她苍白却依然精致的侧脸轮廓,长睫如蝶翅般脆弱地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怀抱,陌生而充满侵略性,却又在动作间奇异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碎的无价珍宝。
谢盈盈先惊后喜又怕,惊的是此人无端入内,莫非是要取她性命?若是死在家中,确也少了诸多怀疑。喜的是若真要取她性命何须如此行动,直接下手便是。怕的是此人若不为她性命生死,则必定另有图谋。
登时她心跳骤然狂乱,也只能任由自己以脆弱无助的姿态,倚在一个身份不明、目的莫测的男子怀中。
感官在病中变得异常敏锐,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起伏,每一次衣料的摩擦,都清晰得令人心颤。那冷冽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包围着她,带来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压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蛊惑。
她感觉有别的人悄无声息地来了又走,脚步轻得如同鬼魅。随后,那揽着她的男子左手似乎端起了什么碗盏,微苦的药气隐隐传来,碗沿温热,轻轻碰了碰她干涸的唇瓣。
谢盈盈心中警铃大作,拼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抿紧双唇,抗拒着那不明的液体。来者是善是恶尚且不知,她怎能轻易接受这深夜闯入闺阁之人递来的东西?
萧如池确实有些烦闷了,甚至难得地感到一丝棘手。他听闻谢三姑娘归府后便一病不起,且病情愈发沉重,立刻命心腹探听虚实,得知她竟抗拒服药。
他自然知道为何,也知怕是遣人送药来,这谢三小姐也不会服下。萧如池沉吟片刻,亲自斟酌了方子,遣可信之人另辟地方煎了这碗解毒扶正的汤药。他行事向来谨慎,此刻夤夜前来,已是破例中的破例,没想到这丫头病得神志昏沉,那戒备和倔强却丝毫未减,像只奄奄一息却仍竖起尖刺的幼兽。
他见她唇瓣抿得毫无血色,抗拒之意显而易见,只得无奈地低声开口。那声音低沉醇厚,因压低了音量,更添几分磁性的沙哑:“是我。”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试图打消她的疑虑,“那日假山……我是来救你的,并非害你。”
这声音……果然是他。那这个人又为何要救她?
谢盈盈心中巨震,但惊惧并未消退。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清醒:“贵人…夜入闺阁,置女子清白于不顾……这便是…您救人的方式吗?”
萧如池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性命攸关之时,还拘泥这些贞节虚礼?若死了,这一切于你又有何意义。你也不是那样迂腐的女子,否则那日假山之下,你早该为一身‘清白’一头撞死在山石上了,何必与我周旋求生?。”
“咳咳……”谢盈盈猛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头轻颤,胸口剧烈起伏,缓了好一会儿,才轻眨水光潋滟、因咳嗽而泛红的眼眸,气息微弱却异常坚定地回道:“盈盈…福薄命贱……却也不敢…受此‘恩惠’……”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纤长脆弱的脖颈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一种易碎的倔强,“即便今日就此死了,正好能将贵人那桩辛秘彻底隐下,岂不干净?还请贵人收回成命”
她当然不在乎这些虚名,一切与性命相比都是浮云烟火,但是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接受如此蹊跷的善意。
谢盈盈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不求索取的帮助,更何况这人与她的身份地位悬殊。她若是随意接受了什么,怕是日后要付出无穷的代价。
她只能赌。
萧如池半环着她,窗外月光投入,清辉勾勒怀中人的苍白面庞,仿若玉人,几缕乌发被冷汗濡湿,黏在额角和颈侧,更显楚楚可怜。
他从未如此费心去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更从未被对方以这般决绝又脆弱的模样拒绝。强灌下去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聪明太过,思虑过甚,”萧如池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比方才低沉柔和了些许,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意味,似是责备,又有一点无奈的意味,“难怪如此纤弱。”他身体似乎无意识地微微前倾,那冷冽的松针气息若有似无地将她笼罩,话锋一转,“我确有要用你之处,况且……你就不想知道,你体内缠绵多年的积毒从何而来?就不想真正恢复康健,不再如今日这般受人摆布?”
谢盈盈心动,她知道自己现在唯一拥有的优势就是外貌与这个谢三小姐的身份。此人能和永嘉公主有所瓜葛,定然是个权贵,若是将她作美人送出,想来那人与他也不会相差太多,否则何必如此讨好,况且即便是她不同意,只怕谢承安和陈知沁都会迫不及待的将她拱手出嫁,如此还不如借上个人情,上这条贼船。
“能为贵人所用,盈盈受宠若惊,不敢不从。”
那人闻言,并未多言,只再次将温热的药碗递至她唇边。谢盈盈不再矫情,微微仰头,就着他稳健的手,将那苦涩的汤药吞咽下去。整个过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
只待喝完,萧如池的声音似乎又放缓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诱哄的调侃意味:“你也胆大,不知我是谁,就连一丝窥探的心思都没有?你便是睁眼看我一眼也无妨。我自问也并非貌丑到不能见人,需得你如此紧紧闭目的地步。”
话音甫落,萧如池就后悔了,简直是一时…鬼迷心窍。若她当真依言睁眼,看清了他的容貌,他也不知该不该让她活着了…他心下瞬间掠过一丝迟疑与杀意。
而谢盈盈只是极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连这点动作都耗力无比,声音依旧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美人终成白骨,红粉亦是骷髅。皮相美丑,不过虚幻。贵人是谁…与盈盈并无干系。盈盈…只需知道该为您做什么便够了。”
萧如池闻言,心底那丝莫名的紧绷竟隐隐松懈下来,周身那不易察觉的僵硬也随之缓和。谢盈盈敏锐地感觉到身旁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减退,不由在心底暗暗腹诽:且不说她此刻确实虚弱无力,根本无力“窥探”,即便真看清了他是谁,又能如何?作为一枚棋子,过早地知道执棋之人究竟是谁,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与更快的消亡。无知,有时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那人似乎再无多话的兴致,只动作略显生硬地扶着她缓缓躺回枕上。那股清冽冷峻的松木气息随之抽离,散去在空气中。他撂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吩咐,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每夜子时,自会有人送来汤药。”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只余窗外夜风吹拂。
谢盈盈躺在床榻上,直到确认屋内再无第二人的气息,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混沌与无力。她的病势虽重,却远未到病入膏肓、任人宰割的地步。方才的种种情态,七分是真,三分是演。形势比人强,她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摆脱谢府的桎梏,留在此地,只能任人拿捏。如今阴差阳错上了这条贼船,虽前途未卜,凶险难测,但至少…或许能换来一线挣脱牢笼、查明真相的生机。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室内,却发现方才那人离去时,竟未将窗户完全关拢。她缓缓起身,正欲去关窗,却借着朦胧的月光,瞥见窗棂下的暗影里,似乎落着一小块温润的物件。
她走近弯腰拾起,触手微凉,竟是一枚通体无暇的碧玉玉佩。玉质极佳,雕工简洁却古雅,并非凡品。想来是方才那人身形移动间,不慎从衣袍间遗落。
谢盈盈指尖摩挲着那枚犹带一丝室外寒气的碧玉,眼波微微流转,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将其轻轻收入妆奁最底层的暗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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