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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带她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搅动着盛夏午后的闷热。只只盘腿坐在铺着凉席的地板上,面前摊着那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高考志愿填报结束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等待一场未知的审判。
突然,楼下的信箱传来“哐当”一声轻响,是邮递员投递的声音。
只只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弹射起步,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就噼里啪啦地冲下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敲,她颤抖着手打开信箱——里面果然躺着一个厚实的、印着某大学醒目logo的EMS特快专递信封!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信封,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反复确认着信封上的名字和地址——“杨只只”,没错,是她的!
冲回房间,反锁上门,她坐在床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郑重其事地沿着封口处,一点点撕开。
当那张印着“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的纸页完全展现在眼前时,当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临床医学**”那一行专业名称时——
“啊——!!!!”
一声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爆发出来。只只猛地从床上蹦起,抱着通知书在房间里疯狂转圈,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和灿烂的笑容糊了满脸。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第一志愿!第一专业!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林晚。
“晚晚!我录上了!滨南医科大学!”电话刚一接通,只只就语无伦次地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比她还夸张的尖叫和一连串的“啊啊啊啊我就知道!牛逼啊杨只只!!”背景音里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哐当声,显然林晚也激动得跳了起来。
两人隔着电话又叫又笑地疯了足足五分钟,才稍微平静下来。
“快!拍照!发朋友圈!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林晚在那边指挥着。
只只抹了把眼泪,郑重地将通知书铺在书桌上,找了好几个角度,调整光线,拍下了那张注定要收获无数点赞的照片。配文她想了很久,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下最简单也最有力的一句:
「新征程,你好。」
下面立刻涌来无数恭喜的评论。只只一条条看着,嘴角咧到了耳根。
兴奋劲儿稍稍平息后,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他简短的“晚安”。她深吸一口气,将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发了过去。
「杨只只:陈医生!我考上了![图片]」
发完,她紧张地盯着屏幕,手心微微出汗。
这一次,回复来得比想象中快。
「陈迟砚:恭喜。」
依然是言简意赅的风格。只只稍微有点小失落,但很快,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陈迟砚:很厉害。」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只只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她能想象到他打下这几个字时,脸上可能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一定是认真的。这甚至比他刚才那个笑容更让她觉得珍贵。
————
录取通知书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漫长的暑假变得有些难熬。只只窝在书房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几本厚重的医学教材预习笔记。电脑屏幕上开着市立医院的官网,她无意识地滚动着页面,目光扫过“科研教学”一栏,又扫过“专家介绍”里那个熟悉的名字和证件照。
她叹了口气。想去他在的地方,想离那个世界近一点,光在家里看书好像隔靴搔痒。
忽然,网页角落一条不起眼的滚动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院与滨南医科大学共建‘临床医学早期浸润式体验项目’首批学员结业」
只只猛地坐直身体,点开那条快过期的新闻。内容很简略,主要是宣传合作成果,配着几张领导握手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学生合影的照片。
“早期浸润式体验项目”…“共建”…“滨南医科大学”…
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组合。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既然医学院和医院有合作项目,那作为刚被录取的准新生,是不是也有可能…?
她立刻行动起来。首先,她不再盯着市立医院的官网,而是转而搜索自己大学的教务处、医学院学生工作办公室的联系方式。
电话比邮件更直接。
她拨通了医学院学工办的电话。
“老师您好,打扰了。我是今年刚被临床医学八年制录取的新生杨只只。”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我看到新闻说我们学校和滨南市立医院有一个‘早期浸润式体验项目’,我非常感兴趣,想咨询一下我们这一届新生有没有机会参与呢?”
接电话的老师似乎很忙,键盘声噼里啪啦:“那个项目啊,那是针对大三本科生的选拔项目,不对新生开放。”
只只的心沉了一下,但她早有准备,立刻换了个思路:“老师,我明白。那请问,除了这个项目,学校或者学院有没有其他能让我们新生提前感受临床氛围的渠道呢?比如暑期志愿者、见习观摩之类的?哪怕时间很短也行!我真的非常渴望能提前学习。”
她的语气真诚又急切。电话那头的老师停顿了一下,似乎被她的热情打动了一点:“嗯…正式的安排是没有的。不过…”老师沉吟了片刻,“如果你自己足够积极,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您说!”只只立刻抓紧了手机。
“每年暑假,医院那边其实缺人手帮忙整理一些旧的纸质病历,进行电子化归档。这个工作很枯燥,算勤工俭学,不算见习,但确实能在病案科接触到大量真实病例。负责这事的是市立医院病案科的刘老师。你要是真想去,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问今年还需不需要人…就说是滨南医大推荐你来勤工助学的。”
老师特意在“推荐”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留下一个模糊但足够操作的空间。
“太好了!谢谢老师!非常感谢您!”只只的心跳加速,她得到了一个关键的“敲门砖”和一个具体的联系人!
挂了电话,她立刻根据医院总机转接,找到了病案科的刘老师。这次,她学乖了,没有一上来就提“见习”或“学习”,而是重点强调“勤工助学”、“整理病历”、“服从安排”、“能吃苦”。
果然,面对一个“勤工俭学”的“廉价劳动力”,而且还是“合作院校推荐”来的,刘老师的口风松了很多。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便让她下周一带上学生证明过来报到。
挂了电话,只只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虽然起点是枯燥的病案科,而不是光鲜的外科病房,但她拿到了进入那扇门的通行证。
只要进去了,一切都还有机会。
————
周一清晨,闹钟还没响,只只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微亮,晨雾还未散去,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三秒的呆,然后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动作太急,左膝的旧伤轻轻抽痛了一下,但她顾不上。
地铁玻璃映出她的倒影:马尾辫、微微抿紧的嘴唇。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林晚的聊天窗口:「我到了!准备穿白大褂了!」
林晚秒回:「记得拍胸牌给我看!」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走廊上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只只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新来的实习生?”值班护士头也不抬地递给她一叠表格,“填完去3楼会议室,7:30岗前培训。”
只只接过表格,余光却瞥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陈迟砚穿着手术服,正和几个医生低声交谈。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只只的手指一颤,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陈迟砚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随即转身进了手术室。自动门合上的瞬间,只只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实习生先在这里换装。"人事科老师递给她一个密封袋,"胸牌要妥善保管,遗失补办很麻烦。"
更衣室里,只只小心翼翼地拆开密封袋。浆洗过的白大褂带着消毒剂的味道,胸牌上「实习医师杨只只」几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对着镜子调整领口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只只偷偷举起手机拍了张自拍。白大褂的领口挺括,衬得她脖颈修长,像一只终于学会站稳的幼鹿。
"...严禁实习生单独操作,所有医嘱必须带教老师签字。"医务科主任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
只只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迟迟没落下。她还在想陈迟砚那个眼神——是赞许?是疏离?还是根本没认出她?
"杨只只!"主任突然点名,"你跟李教授组,现在去查房。"
李教授带着一群实习生浩浩荡荡地穿过走廊,只只跟在最后,努力记下每一个医嘱。转过拐角时,她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后背——
消毒水混着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抬头看见陈迟砚的侧脸时,她手里的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名牌:"026?"
"是、是的!"只只的声音比想象中尖锐。她看见陈迟砚手术服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划伤的。
陈迟砚把病历还给她时,指尖在某一页停留:"血压写错了。"
只只低头一看——自己把"120/80"写成了"120/800",脸顿时烧了起来。
"用这个改。"他从口袋掏出一支旧钢笔递来,金属笔帽上刻着小小的"CZ"。
"谢谢陈老师..."她接过钢笔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手术消毒剂的黄色痕迹。
陈迟砚已经转身离开,白大褂下摆掀起一阵带着碘伏味道的风。只只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肩比左肩低了2公分,是常年做侧倾手术的痕迹。
“……严禁实习生单独操作,所有医嘱必须带教老师签字。”医务科主任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
午休时的食堂,只只捧着餐盘找座位时,听见身后有人轻笑:“‘陈老师’?”
林晚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正歪头看她胸口袋的钢笔:“进展神速啊杨只只!”
“别闹!”只只把笔又往里放了放,“他是怕我写错病历害他被扣钱……”
话音未落,食堂突然一阵骚动。只只抬头,看见陈迟砚和几个主任医师走进来。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又平静地移开。
林晚捅她手肘:“去啊!假装偶遇!”
只只盯着餐盘里的青椒,突然用筷子把它挑出来,摆成一个小小的“√”。
“不急。”她眯起眼睛笑了,“反正有两个月呢。”
窗外,正午的阳光灼灼地照进来,将她的白大褂镀上一层金边。钢笔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颗刚刚埋下的种子。
——
只只站在复印机前,机械地重复着装订病历的动作。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白大褂袖口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痕,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时器。
护士长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整理第三十七份病历。
“026!3床换药!”
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四散。只只蹲下去捡,听见头顶传来不耐烦的咂嘴声。她没抬头,但能想象护士长皱起的眉头——李教授组怎么分来个笨手笨脚的实习生?
走廊尽头的病床上,胆囊术后的老太太掀开病号服,露出纱布覆盖的伤口。只只捏着镊子的手微微发抖,碘伏棉球掉在床单上,洇出一片刺目的棕黄。
“我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迟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接过镊子,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微凉,带着长期消毒后的粗糙感。
只只闻到他领口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雪松须后水气息。
“看好了。”他声音很低,镊子夹着棉球沿伤口螺旋式消毒,动作精准得像在完成某种艺术,“执镊子像执笔,腕部发力。”
她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突然发现他小指有一道旧疤——像是被手术刀划伤的,愈合的痕迹比她膝盖上的还要浅。
值班室里,住院总医师把排班表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晃出几滴。
“实习生不能单独值夜班!尤其这种连血压计都不会用的——”
“我带她。”
所有人都转过头。陈迟砚站在门口,手术帽还没摘,蓝色无菌服领口被汗水浸深了一圈。他走过来抽走排班表,在只只名字后面写下自己的工号,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墨点。
只只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和藏在衣领里已经脱线的姓名标牌——像是穿了很久都没换。
抱着换下来的白大褂穿过走廊时,只只听见护士站传来的窃窃私语。
“…陈主任为什么突然带实习生?”
“听说那女孩骨折时就是他接诊的…”
“啧,骨科大佬亲自教量血压?”
她低头快步走过拐角,却撞进一片阴影里。
陈迟砚正倚在窗边抽烟,白大褂随意搭在肩上,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见她来了,他把烟摁灭在窗台,递来一张门禁卡。
“医学界最不缺的就是闲话。”他说。
卡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小小的“CZ”,墨迹未干。
无影灯下,陈迟砚正在清点手术器械。只只站在门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依次抚过止血钳、持针器、组织剪——像钢琴家调试琴键。
“过来。”他没抬头,“认识这些。”
只只走近时,闻到他身上有股不同于消毒水的味道——像是暴雨前的臭氧,混合着某种令人安心的陈旧书卷气。
“这是最常用的持针器。”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将器械塞进她掌心,“握给我看。”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只只一颤。陈迟砚的手指覆在她手背上调整姿势,掌心的薄茧刮过她皮肤。
“腕部放松。”他呼吸喷在她耳畔,“想象你在缝星星。”
只只突然想起自己贴在卧室天花板的夜光星星。此刻它们仿佛都落在了这间器械室里,落在陈迟砚低垂的睫毛上,落在他带着疲惫笑意的嘴角。
窗外,一轮真正的月亮正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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