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

　　陆千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明寐听了个大概，明白为什么邬兰亭这么鞍前马后地伺候，月见华还是照旧给他一张冷脸。

　　说邬兰亭是上一任三仙岛主的独子，且是老来子，他出生之日岛里正好有个做客的高人。

　　这高人号称能知天命，岛主便央着他给自家儿子算了一卦。

　　高人前辈也甚是喜爱这个刚出生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摆开架势起了一卦。

　　卦象一出来，高人脸色就变了，岛主忙问可是有何变故，高人摆摆手:“这孩子将来必有大成就，一生也算是顺遂得意，可这卦象有些奇。”

　　岛主又问奇在何处。

　　“这卦竟只有一半，至于这剩下的一半，”高人停顿一下，手指向东南方向，“据我所观，就在那个地方。”

　　按着高人说的方向距离，岛主派人去看，那里竟然真有一户人家。

　　那家人也是刚刚添丁，家里的媳妇生了个小千金。

　　去探看的人回来禀报了，高人一听他说这话，立马向着那人家去了，见了小小的雪团子样的女娃，又细细地问了生辰，高人眼睛一亮，高呼一声:“这就是了！”

　　原来这女娃同岛主的儿子竟是一个时候生的，高人告诉岛主，他的儿子想要过好这一生，就得时时同这女娃在一处。

　　这女娃本家是户贫寒的庄稼户，本就不甚看重女娃，岛主许了一番好处，就把她给抱回了三仙岛。

　　说来也奇，岛主把抱回来的女娃放到自家儿子身边，刚刚还啼哭不止的女娃安静下来，自家儿子更是咯咯咯地笑起来。

　　岛主心里一喜，从此就将抱回来的女娃当做亲女儿一般疼爱。

　　抱回来的女娃就是月见华。

　　她母亲生她之前，被邻里的乡人指着肚子说怀的是个女娃，所以也没被夫家好好对待，大冬天的还得操持家务，洗衣做饭。

　　月见华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落下了病根，体质偏寒，为了她的身体，岛主让她入了医仙的门。没料到身子没调养好，倒让她习得了一身超凡的医术。

　　月见华小医仙的名字传出了三仙岛，她本就容颜清绝、医术高超，也没辜负这个名头。

　　邬兰亭与月见华两人在老岛主还在时，关系也算融洽，那时候的月见华还常见笑容，周身气质也是温润的，对邬兰亭更是敬爱有加。

　　两人都只当对方是亲人，兄妹之间怎会有隔阂。

　　老岛主殡天之后，他们这才知道两人并无血缘之亲，若是继续兄妹相敬也就罢了，偏偏这时邬兰亭发现自己对这个“妹妹”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亲人的范畴。

　　从前碍于身份不敢道明，现在得知了真相，他立时向月见华表达了心意。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一下将月见华架了起来。

　　长辈逝去的悲痛刚刚散去，从前一直当做亲哥哥一样的人又突然说他对自己心怀爱慕，桩桩件件弄得月见华手足无措，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先避开他。

　　邬兰亭也不介意，依旧将全副心思放在她身上，言说接不接受这份心意全凭月见华做主，但她也不能让自己打消念头。

　　两人一攻一守，转眼就过了这些年。

　　这些故事全都来自弟子们口口相传，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已不可考。陆千眉讲到这，转头看看明寐，见她托着脑袋陷入沉思，也没好说自己讲完了。

　　明寐觉得邬兰亭真可怜，喜欢一个女子，以前她是自己妹妹，跟自己形影不离，自己碍于种种原因根本不能说喜欢；转机来了，知道她不是自己亲妹子，能喜欢了吧，人家又对他无意，反而闹了个没趣。

　　盼着无微不至的关怀能感动人家，可却不明白人家女孩子越是看到他越是会尴尬。

　　然而月见华更可怜，邬兰亭以为自己将选择权给了她，实则根本没想过月见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权。

　　若是放在别的家庭，知道真相了觉得尴尬，只要远远躲开就行，偏生邬兰亭他爹对月见华有养育之恩，当初抱她回来也正是为了邬兰亭的命数，这就注定了只要她还记着那份恩情，她就无法离开邬兰亭。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老岛主自己多事要算那一卦，又或者说那高人在的太不是时候了。

　　胡思乱想一阵才发现陆千眉正盯着她看，明寐脸一红:“陆大哥讲得太好，害得我都失神了。”

　　陆千眉笑笑，也不怪她自己出神还要赖在他身上，问道:“邬师兄出去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啊。”

　　像是为了掩饰尴尬，明寐凑到窗户边张望，见邬兰亭领了个老者朝客栈来了，等他们进了客栈门才旋身答到:“到楼下了。”

　　邬兰亭领着须发皆白的大夫跨进门，面上因大夫行动迟缓的急色肉眼可见，一路上他恨不能将大夫直接扛上肩带过来，又恐自己情急之下将这老头弄出个好歹。

　　这边几人催着大夫快给月见华看诊，另一边，七夜快马加鞭，在深山老林间穿行。

　　小九在他身边盘旋飞翔，时而落在他肩膀上，受不住颠簸又飞起来，就这样起起落落，也没见七夜怎么注意它。

　　当小九又一次扑腾着翅膀落在她右肩上时，七夜偏头看了看它。

　　今天必须进一座城，他想着，扬手又甩了一鞭子。

　　天刚刚擦黑，七夜终于到了重岩镇，走进罗刹门在这的分堂，守门的一看他肩上的鸟儿，立马俯身行礼:“大人。”

　　罗刹门的罗刹殿里有位养彩鸟儿的罗刹大人，这是罗刹门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的，不知不觉间小九竟成了七夜的标志。

　　门人可能不认识他，但绝对认识这只鸟。

　　七夜一路进去，见着的人都冲他俯身行礼，直走到分堂堂主的门外头。

　　堂主早听外面的人报说来了个大人物，推开门迎了出来:“影杀大人来此，有何吩咐？”

　　他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被人劈头盖脸扔来一张纸，上面写着让他备一匹马并干粮若干，再准备一桶清水同两身便于潜行的衣裳，除此外还有一些消息需要他去打探。

　　堂主转身将纸条给了身边人让他去安排，又把七夜引进了自己房里。

　　甭管罗刹门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罗刹门里的门人却都是正常人，也得穿衣吃饭。

　　罗刹门有个杀手堂，这是个公开的秘密。所谓公开的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在该知道的时候也能知道。

　　只是单凭一个杀手堂，哪怕他们把兵器砍出火星子也养活不了这一大帮子门人，因此门下也有产业，就靠这些散在各地的分堂经营，凡是稍大点的城镇，都有他们的门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虽然做着养活全门上下的人这么重要的事，但对罗刹殿里出来的人，他们还是怀着一颗敬仰的心。

　　大部分人兢兢业业地做生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调到罗刹殿里去。

　　七夜此番改道江南，当然不如明寐所想是与她斗气。

　　这世上确实有林如雪这一号人物，但却不是明寐同月见华讲的林堂主与小丫鬟的女儿，而是他正儿八经的嫡女。

　　他夫人吴氏家里只吴氏一个女儿，在将女儿嫁他前就说了第二胎无论男女，都得送到她娘家去养。

　　要说吴氏也是个多福之人，膝下儿女成群，但她娘家却只对自个养大的林如雪疼爱有加，养在家里哪都不让去，生怕林堂主哪天心血来潮就来抢了这如珠似宝的孙女回去。

　　林家灭门一事，其实真跟明寐没什么关系。

　　她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一人干掉一大家子，这其中还有那么多的练家子和一个一堂之主。

　　再说她也不做赔本买卖，又没人下单子买他们的命，明寐闲的给自己找事。

　　她去林家，是查到蒋英杰遇刺前几天曾经去过林家，还把他手里的那张藏宝图托付给了世交林孝义。

　　等明寐到达林家，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还来不及上前查看，身后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明寐循声望去，正是那被吴家藏起来的林二小姐林如雪。

　　别人可能不认识，罗刹门消息来源纷杂，武林中但凡有点名头的家世背景他们都了如指掌。

　　林如雪见明寐发现自己，立马转身运起轻功跑了。

　　明寐没急着追，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越货而非杀人，只是她翻遍了林家上上下下所有角落，发现宝图竟然不翼而飞了、

　　就连她自己，也险些落入后知后觉赶来的官兵手中。

　　要不是灭林家口的人就是林如雪，宝图大概率就在这二者之中的一个手上了。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明寐坐在一棵大槐树上细细琢磨，又想起蒋英杰临死前见到的那一对三仙弟子，莫非蒋英杰也曾将宝图信息告知三仙岛吗？

　　明寐计上心头，摇身一变成了上门求医的林氏遗孤林如雪。

　　在明寐看来，以林堂主的交际范围，林如雪最有可能的去处只有两个，不是聚海盟就是三仙岛。

　　她并不担心林如雪也逃到三仙去，要真遇到甚至能算喜事，也省了她寻人的功夫。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明寐并没在三仙遇到林如雪。她决定守株待兔，特别是得知岛主有意遣人去聚海盟后，更是干脆干起伪装的老本行，在三仙安心演戏。

　　与她不同，七夜习惯主动出击，看明寐演得自得其乐的，半点没想过林如雪会去其他地方，也懒得点醒她，自己把这活揽过来，孤身上路寻找林如雪的踪迹。

　　林如雪从小在江南吴家长大，如今江湖上并没有听过她的名字，想来她的交际范围并不广，大概只局限在江南一代。

　　七夜决定亲自到吴家去看看，这从小娇惯长大的林二小姐目睹了那样恐怖的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回家。

　　这就体现出二人想法的差异了，明寐脑子里根本没有家的概念。

　　要趁着她还在吴家的时候抓住她，七夜想，不然到时候吴家反应过来要把她送到哪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吴家作为曾经的武林世家，交好的人并不少。

　　分堂的门人动作很快，七夜刚就着清水洗了澡换好衣裳，就有人牵着驮了包袱的马来敲他的门。

　　来人将写满了字的纸张交到他手里，七夜只扫了一眼，遂拉过缰绳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小九后知后觉飞下房檐落到他肩上，刚吃饱了啼叫声格外响亮，翻来覆去地叫着：“安好勿念！安好勿念！”

　　明寐可不知道这鸟儿牢牢记着她的吩咐，她现在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月见华喝药。

　　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颜杀大人学过的伺候显然不适用于现在这种场景。

　　好容易等她喝完了药，明寐记起要把碗拿到楼下还了，手里抄着碗推开房门吓了一跳。

　　邬兰亭正站在门前直勾勾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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