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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南家老宅的书房,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堡垒,厚重的柚木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空气里沉淀着陈年雪茄的辛辣,昂贵皮革的沉闷,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权力威压。
红木书桌后,南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南延,深陷在宽大的座椅中。
年过六旬,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却未曾磨灭,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南絮站在书桌前,妆容冰冷,脸上平和,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完美地隔绝在内。
这份冰冷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暗流汹涌,关于十五岁那年冬天,得知父母婚变,紧接着,母亲车祸身亡噩耗时的天崩地裂。
关于与弟弟南繁,被近乎放逐,送往国外,在异国他乡,独自吞咽痛苦,与迷茫的岁月;
关于十九岁时,遵循母亲遗嘱,短暂回国,接管母亲生前一手缔造的兆星娱乐。
直至二十三岁,学成归国,面对的却是,父亲专横独断、父亲枕边人,邹美音笑里藏刀,南氏内部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弟弟南繁,日益叛逆的冰冷现实。
从十九岁到如今的二十五岁,她花了整整六年,以远超常人的心智,和近乎冷酷的雷霆手段,才在南氏这片嗜血的丛林里,勉强站稳脚跟,赢得了外界“铁腕大小姐”的名号。
在父亲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里,她再优秀,再像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无法真正继承家业的“女儿”,一个需要时可用,无需时便可弃的棋子。
“南繁最近......安分些了?”
南延开口,声音不高,每个字都带着审视的重量。
“在可控范围内。”南絮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想起不久前,这间书房里的另一场对峙。
南延面容震怒,将一沓偷拍照狠狠摔在桌面上。
照片上,两个年轻男孩,眉目含情,以各种亲密姿态相拥,其中那个笑容羞涩,又大胆的,正是南繁。
父亲当时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抬手将他最珍爱的明代青瓷茶杯,狠狠掼碎在地!
瓷片四溅,有一片甚至擦过她的小腿,留下细微的血痕,她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死死压制着欲要反驳的弟弟,同时承受着父亲滔天的怒火。
“混账!你说你喜欢男人?!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不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就给我滚出南家!我南氏不缺儿子!”
南延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屋顶。
南繁眼眶通红,双拳紧握,嘴唇颤抖着,最终在姐姐压制性的注视下,一个字也未能吐出,只剩下倔强的沉默。
“可控?”
南延冷哼一声,指尖敲在桌面上另一份文件,那是关于南繁近期行踪的详细报告,“上次被拍到那一出,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要不是以南氏的实力强行拦下,他的这些丑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我让你为他挑选妻子,是要让他收心!让他明白作为一个继承人,该有的责任和体面!不是让他像个被逼婚的废物一样,只会撒泼!”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上个月发布会那个宋希文,就是你选的人?”
“是。”
南絮眼帘微垂,“宋希文,模特出身,家世清白简单,背后毫无势力,最重要的是,欠着南家三千万债务。她易于掌控,且有足够的‘潜力’可塑。只要给足够的时间,我会将她调教成,南氏未来无可挑剔的主母形象。她会成为套在南繁身上,最完美的枷锁,让他‘心甘情愿’地走进您为他,规划好的轨道。”
“心甘情愿?”
南延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眼神冰冷刺骨,“那个逆子,心里只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配得上‘心甘情愿’?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南絮。”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丝隐隐的威胁,“半年。我只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我必须看到南繁,和她订婚的消息登报,要看到南繁彻底收心,断绝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来往!否则......你知道的!”
他刻意停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眸光:“否则,我不介意让外面那个一直很‘懂规矩’的,回来认祖归宗。南氏的血脉,从来不是非南繁不可。你应该清楚,论才干、能力、心性,他未必就比南繁差。”
南延口中“外面那个”,指的是邹美音带进南家的,对外宣称“养子”的南綦,一个比她还年长两岁,看似温顺恭谨,实则野心勃勃的男人。
父亲此举,不仅是威胁,更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他内心比谁都清楚,论才干和能力,她南絮才是最肖他的孩子。
南絮无法成为继承人,并非完全因为她是女儿,更深层的原因,是来自她母亲林慕心,当年留下的那份遗嘱......那份至今仍像一根毒刺,深扎在南延心中,让他永远无法卸下防备,给予她全然的信任。
“是,父亲。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锥心的威胁,从未存在......
南絮离开了父亲的书房,每一步都像是从粘稠的深水中,艰难拔出,那无形的压力,缠绕着她,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她没有立刻离开老宅,而是走向自己在老宅的卧室。
这里如同她在兆星娱乐的顶层办公室,是奢华与冰冷的极致结合,甚至更甚。
顶尖设计师,精心打造居所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南家的财富与地位。
色调是永恒的黑、白、灰。
窗外,是南家森严规整,灯火通明的庭院景观,名贵的草木,精心布置的光影,构成一幅幽深的名画。
这里不像一个卧室,更像一个对外展示“南家大小姐”身份的豪华陈列馆。
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并非源于身体,而是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厌倦,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浸透了她的骨髓。
自从母亲离世,她跟弟弟被父亲迅速送出国后,她便鲜少回到这里。
即便偶尔,因不得不回的原因踏入,大多情况都选择匆匆离开,南絮宁愿,住在市中心,自己购置的那间公寓里。
至少那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清冷,而非整个家族令人窒息的过往。
她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她需要换下这身束缚的正装,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从这个令人窒息的角色中,剥离出来,喘一口气。
连接卧室的步入式衣帽间,规模堪比高级精品店,整齐悬挂着各式当季高定服装、鞋履、配饰,琳琅满目,就像商品陈列。
另一侧,则是一排嵌入墙体的深色实木书柜。
书柜里,整齐码放着厚重的商业典籍、精装艺术画册,以及一些看似年代久远,标记着英文标签的文件盒,里面封存的是她在海外求学的岁月痕迹,或是母亲留下的未能带走的旧物。
她抬手,想去拿书柜上层,一个存放着旧时纪念物的盒子,意外碰落了一本被搁置在角落,封面有些磨损的硬壳相册。
相册掉落在地毯上,它自然地摊开,露出了其中一页。
南絮弯腰将其拾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摊开的那一页。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剧照剪报,贴在相册页上,标题是:《天鹅湖》芭蕾舞剧电视剧版热播。
照片中央,是一群穿着雪白芭蕾舞裙,洋溢着青春与梦想气息的小演员,笑容纯粹而热烈。
在前排最耀眼的位置,是一个笑容格外灿烂,眼眸清亮得,仿佛坠入了整个星河璀璨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正踮着脚尖,双臂优雅舒展,姿态优美而灵动,全然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
南絮的目光,被牢牢钉在那只“小天鹅”的眼尾,那里,有一颗小小的,在旧照上,依然清晰可辨的淡褐色痣。
她的视线向下移动,落在照片的右下角,观众席角落里。
一个穿着私立名校制服,面容清冷,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影,被无意间摄入镜头。
她独自一人,坐在喧嚣热闹的人群边缘,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疏离,与周围兴奋鼓掌的观众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穿过舞台上炫目的灯光,和欢腾的人群,落在那只光芒四射的领舞“小天鹅”身上。
那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孤寂感......
分明是年少时的自己。
南絮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指尖距离那本摊开的相册,只有几厘米。
那个笑容灿烂,眼带星光,仿佛拥有全世界的“小天鹅”......
是宋希文?
记忆深处,某个早已被蒙尘的角落,似乎被这泛黄的影像,轻轻撬开了一条缝隙。
她记起了那场演出。
那是母亲去世前不久,难得同意让她放下繁重的课业和礼仪训练,去看的一场公开表演。
她记得舞台上,那片纯粹跃动的白色光影,记得那个耀眼的女孩身上,迸发出几乎灼目的生命力与快乐。
她记得自己,当时坐在角落里,被那种陌生而热烈的光芒,短暂地吸引。
但也仅仅是一瞬。
那场演出当天,母亲骤然离世,她跟弟弟的人生轨迹,被父亲的意志彻底地改变,放逐海外,颠沛流离。
生存的挣扎,权力的博弈,家族的重压,母亲死亡的疑云......
早已将那些微不足道,,属于少女时代的细微感知,和柔软瞬间,碾压得粉碎,埋葬在记忆的最底层,从未想起,也无需想起。
南絮的眼光,在那张旧照上,停留了十几秒。
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涟漪,是惊诧?是恍惚?
随即,那点波澜,便被她早已习惯的冷静所覆盖。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相册,将其重新放回书柜,与其他旧物堆放在一起,决心让它们继续被遗忘。
过去那些,早已湮灭在时光尘埃里,改变不了任何既定的轨迹。
宋希文于她,必须是她手中最完美,最顺从的工具,是安抚父亲,暂时保住弟弟,巩固自己地位,并暗中查探母亲死亡真相的唯一可用筹码。
书柜的门被关上,她转身走向更衣室,背影决绝孤寂。
那本被重新放回角落的旧相册,如同一个被刻意尘封,不允许再被窥探的秘密,无声地躺回寂静之中,仿佛从未见过天日,也从未搅动过一丝心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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