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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纪宣宁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跨进主宅大门,额角的汗珠还没擦净,就被庭院里的乱象刺得眼睛发疼。
满地金黄的小米撒得狼藉,一个身着粉色绫罗裙的姑娘正叉着腰站在当中,身后两个仆妇垂手侍立,那骄纵的模样,活像只抢占了鸡窝的孔雀。
她本就累得快散架了。这几日泡在田里跟泥巴较劲,刚解决完粮食储备的难题,但这工具实在太落后,正准备琢磨着改良一下农具,满脑子勾画曲辕犁的图样,盘算着是先改良现有工具还是一步到位,偏就有人撞上来找不痛快。
“县主回来了?”张婉柔转头瞥见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屑,却又立马换上副假惺惺的客气模样,声音甜得发腻,
“我听说你这儿有上好的小米,想着拿点给我爹补补身子,谁知道你这丫鬟这么小气,竟还敢拦我。”
纪宣宁记得她,上次林旺给她介绍过,这姑娘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在汴宁向来横行,更别提她那点司马昭之心。自己今日抢了林旺的注意力,她八成是故意来找茬的。
“张小姐。”林旺也觉得这个张婉柔脑子简直有泡一样,他的脸色沉得像墨,上前一步,语气冷硬,“主宅的东西皆是县主私产,便是小米也有定数,岂能不问自取?”
张婉柔的眼圈倏地红了,方才的骄纵荡然无存,看向林旺的目光软得能滴出水来,连声音都带上了撒娇的调子:
“林大哥,我也是一片孝心啊。再说你跟着县主打理封地多辛苦,我特意让厨房做了点心给你送来的。”
纪宣宁听得胃里一阵翻腾,这张婉柔怕不是脑子缺根弦?一个乡绅女儿也敢在她跟前摆谱。
她没搭话,弯腰捡起一把带着尘土的小米,指腹摩挲着颗粒饱满的米穗,语气平静得可怕,却藏着刺骨的冷意:
“孝心可嘉,但我主宅的规矩更重。不问自取,便是偷。”
她抬眼扫向张婉柔身后的仆妇,声音陡然拔高:
“冬菱,把小米扫起来送回厨房。另外,派人去告知张乡绅,封地的规矩是‘公私分明’。
下次再有人私闯主宅抢夺财物,就别怪我按规矩处置。里正那里,正好缺个教化乡邻的典型案例。”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张婉柔被她身上威压慑住,打了个哆嗦,再看林旺根本没看自己,委屈和惧意混在一起,捂着嘴哭唧唧地跑了。
林旺看着纪宣宁的背影,暗自心惊——不愧是京城纪家出来的人,这气场,绝非寻常女子能比。
“冬菱,收拾干净,留着给米豆熬粥。”纪宣宁拍了拍还在发抖的冬菱的肩,连个眼尾都没留给跑远的张婉柔,转身进了屋。
夜色渐深,主宅的油灯亮到了三更天。纪宣宁刚把明日农改的细则写好,墨迹还未干透,院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护卫的低喝:
“谁?!”
“姑娘!不好了!”林旺的声音裹着焦急闯了进来,“试种田……被人毁了!”
纪宣宁心头一紧,抓起木尺就往外冲。一行人赶到那片她和王老栓打赌的试验田,借着月光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刚种下的麦种被翻出泥土,田垄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好好的一片田,愣是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这田可是她在封地立足的根基!前期的心血全白费不说,要是传出去,佃户们定然会彻底失去对她的信任。纪宣宁头都要炸了!
林旺气得攥紧拳头,青筋暴起:“我这就召集护院,搜遍整个封地,把人揪出来!”
“不必。”纪宣宁拦住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脚印。那些脚印有大有小,最深的也不及成人的一半,踩踏的力道也轻飘飘的,不像是成年人所为。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是半大的孩子干的。张婉柔今日受了气,以她的性子,定然是教唆村里的孩子来捣乱。既解了气,又能嫁祸给外人,算盘打得真精。”
林旺恍然大悟,刚要抬脚去张家,又被纪宣宁阻止:“没证据去了也白搭,反而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明日一早,你让人把田地重新翻整,我亲自带佃户补种。再让里正通知各村,就说参与破坏的孩子只要主动认错,不仅不追究,还发一块桂花糕。就说……我知道他们是好奇,不是故意的。”
纪宣宁看着田地被糟蹋成这样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她现在恨不得立马冲去张婉柔家左右开弓给她二十个大嘴巴子,但是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林旺虽不解,但还是照办了。翌日,纪宣宁带着佃户们下了田。刚补种了半个时辰,田埂边就怯生生地站了几个流鼻涕的孩子,为首的那个攥着衣角,头埋得低低的:
“县主姐姐……是我们干的。张姐姐说,你种的是坏东西,刨出来村里就能有好收成。”
纪宣宁停下手里的活,从竹篮里拿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分给每个孩子一块:“以后想知道地里种什么,直接来问我就行。这些苗长大了,能结出好多粮食,够你们吃好几天呢。”
佃户们看在眼里,纷纷夸赞县主心善。躲在远处树后的张婉柔气得脸色铁青,指甲都掐进了掌心。但早有腿快的佃户把这事捅到了张乡绅耳朵里。
张乡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得知张婉柔竟干出教唆孩童破坏农田的事,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天就把张婉柔训得哭爹喊娘,亲自压着她来主宅赔罪。
“县主年轻有为,老朽早有耳闻,一直想登门拜访,又怕打扰县主忙碌。”
张乡绅对着纪宣宁深深作揖,满脸愧疚,“是我管教不严,让小女闯下大祸,给县主添了麻烦。县主若要惩罚,老朽绝无二话。”
张婉柔眼睛红肿,想来是挨了不少训,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县主,对不起。”
纪宣宁看着眼前的父女俩,心里的气还没消。她来汴宁是躲人,但不代表能任人蹬鼻子上脸。她指尖敲着桌案,慢悠悠道:
“张乡绅的歉意我收下了。惩罚也不用太重,就让令女明日跟我去田里干活吧。体验体验农作的辛苦,也知道粮食来之不易。”
张婉柔身子一僵,她长这么大别说种田,连田埂都没踩过。可迎上父亲严厉的目光,只能咬着牙应下:“……听县主的。”
纪宣宁摆摆手,起身送客:“我还有农务要处理,就不留二位了。”
张乡绅连忙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邀请她日后去家中赴宴。看着父女俩离去的背影,纪宣宁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汴宁的规矩,也该好好立立了。
送走父女俩,纪宣宁回到书桌旁,目光落在桌面上画了一半的图纸上。这图纸的原型,是她初到封地时看到佃户们使用的耙子,眼都给她看直了,那耙子齿疏力弱,一耙下去土块直接飞天上去,根本碎不了板结的土层。
如今她改良的木齿耙,设计了细密的木齿,专门针对板结土层,既能松土又能梳理杂草。
她提笔快速补全图纸细节,随即让人叫来林旺,将图纸递过去:“找几个手艺好的木工师傅,按这个样子做出来。”
林旺接过图纸,目光扫过细密的木齿设计,瞬间看出其中精妙,这东西若做成,翻地碎土的效率定能翻倍!
他强压着心中激动,连忙应下:“姑娘放心,明日一早保证做好送来!”
次日天刚亮,纪宣宁就见张婉柔穿着一身素布衣裙站在门边,虽面带局促却身姿端正。
纪宣宁挑眉轻笑,张乡绅果然是个明事理的,管教女儿颇有章法。
带着林旺、张婉柔和一众佃户来到试验田,林旺已将做好的木齿耙带来。
纪宣宁接过耙子,对围拢的佃户们说道:“大家看,这改良的木齿耙浅耕即可,只翻十厘米深,把地表的杂草和秸秆埋进土里。”
她双手扶耙,脚步轻稳地往前推去,细密的木齿划过地面,板结的土层瞬间被搅碎,杂草也被翻进土中,动作轻快又省力,
“这叫‘绿肥压青’,等这烂了就是天然肥料,地会更软,保水保肥,苗子自然长得壮!”
佃户们看得眼睛发亮,之前他们用旧耙子翻地,累得满头大汗还达不到这效果,如今县主轻描淡写就做到了,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县主太神了!这耙子好用啊!”
“有这宝贝,以后种地可省劲多了!”
一旁的张婉柔也看呆了。
她原以为种田是粗笨活计,却没想到其中竟有这般学问,看着纪宣宁被阳光映亮的侧脸,听着佃户们发自内心的称赞,先前因嫉妒而生的敌意渐渐消散。
木齿耙试用效果出奇地好,纪宣宁拿出另一张图纸:“这是改良犁,比传统犁轻便,还能根据土层深浅调节,咱们再赶制十把,分发到各村推广。”
改良犁很快投入使用,佃户们用后赞不绝口,她的名字开始慢慢传开。
很快,不仅能翻地碎土,还能同步开沟播种,效率再翻数倍的“锋转犁”问世,一时间轰动全国,一封来自京城的文书送到了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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