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过载

　　星澜美院的银杏叶黄透时，艺术展的布展工作已经进入尾声。雕塑系展区的射灯调试了三次，沈知意站在《共生》系列雕塑前，指尖抚过其中一尊的底座——那里藏着两个交缠的藤蔓纹路，像她和夏星眠交握的手。

　　“还在改？”张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头发花白的舞蹈系泰斗捧着保温杯，眼里带着笑意，“昨天评审团预审时，这组作品已经被评为最佳创新奖了。”

　　沈知意回头，目光掠过展区入口。按照约定，夏星眠此刻应该在舞蹈剧场做最后的彩排，可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飘。“还有细节没处理好。”她轻声说，指尖在雕塑的衣褶处停顿——那里有片刻意保留的粗糙肌理，像夏星眠第一次闯进画室时，脚踝上沾着的草屑。

　　张教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剧场方向，了然地笑了：“放心，星眠那孩子比你想的坚韧。倒是你，真打算在开展当天……”

　　“嗯。”沈知意点头，语气坚定，“该说清楚了。”

　　三天前，沈砚之的助理发来消息，说父亲要在艺术展开幕式上宣布她与建筑世家林家的婚约。那行冰冷的文字像块石膏压在她心上，直到夏星眠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后背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她才敢确定——这一次，她不想再做那个被雕刻的作品，要做执刀的人。

　　展厅的落地窗外传来一阵骚动。沈知意抬头，看见夏星眠穿着练功服跑过，发梢还在滴水，大概是刚结束排练。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夏星眠像只受惊的小鹿，慌忙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转身消失在回廊尽头。

　　沈知意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这几天她们像藏在树叶里的蝉，借着送道具、取乐谱的名义见缝插针地碰面，每次对视都像偷尝禁果，带着既甜蜜又紧张的微麻感。她低头看向《共生》里那个举着雏菊的雕塑，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石膏，都染上了阳光的温度。

　　舞蹈剧场的后台比想象中更混乱。夏星眠对着镜子整理舞裙的绑带，镜子里映出林晓晓一脸担忧的表情：“真要加那段独舞？刚才彩排时你的脚踝还在疼。”

　　“必须加。”夏星眠深吸一口气，转动脚踝试了试，“那段是《回声》的灵魂，少了它，整个作品就没意义了。”

　　《回声》是她为沈知意编的舞。前奏用了松节油滴在石膏上的声音采样，中段融入了307画室老挂钟的滴答声，最后那个定格动作，正是《光隙》雕塑的姿态。她要在所有人面前跳这支舞，不是为了反驳流言，而是想告诉沈知意——你的孤独，我听见了；你的光芒，我接住了。

　　“可是……”林晓晓还想说什么，却被舞台监督的喊声打断。

　　“夏星眠，最后一次联排！”

　　夏星眠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中人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她提起裙摆走向侧台，路过道具箱时，指尖触到一个硬纸筒——是昨天沈知意偷偷塞给她的，里面装着幅素描，画的是她在排练厅跳跃的样子，旁边写着“落地时膝盖微屈，记得吗？”

　　她把纸筒紧紧抱在怀里，像揣着颗滚烫的星。

　　艺术展开幕当天，星澜美院被媒体和参观者挤得水泄不通。雕塑展区的《共生》系列前围了最多人，人们对着那组打破沈砚之风格的作品啧啧称奇——两尊女性雕塑相互支撑，一尊通体光洁如月光，一尊带着刻意保留的凿痕，她们的掌心相对，中间悬浮着一朵用透明树脂做的雏菊，在射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完全不像沈砚之的风格啊。”有参观者小声议论。
　　“听说这是她第一次公开挑战父亲的创作理念……”
　　“你看底座的字——‘献给我的光’，这光是指什么？”

　　沈知意站在人群外围，指尖捏着手机，屏幕停留在与夏星眠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等我跳完就去找你。”

　　展厅入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沈知意抬头，看见沈砚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年轻女人——大概就是林家的小姐。父亲的目光扫过《共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酝酿着风暴。

　　“这就是你胡闹的结果？”沈砚之走到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说沈砚之的女儿不仅艺术没学成，还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我的艺术好不好，不是您说了算的。”沈知意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更不是靠联姻能证明的。”

　　“你还敢顶嘴？”沈砚之的脸色铁青，“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你必须跟林小姐道歉，把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撤下来！”

　　“我不。”沈知意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这些作品是我的心血，就像……我喜欢的人一样，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否定就消失。”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舞蹈剧场的方向。此刻，夏星眠应该已经站在舞台上了吧。

　　剧场里的灯光骤然暗了下去。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夏星眠穿着身月白色的舞裙，像朵在暗夜里绽放的昙花。前奏响起时，台下有片刻的寂静——松节油混着石膏碎裂的声音，像从遥远的画室飘来。

　　她的舞步一开始是克制的，像沈知意平日里沉默的样子。足尖在地板上轻点，划出细碎的圈，像速写本上那些犹豫的线条。当音乐转入急促的中段，她突然旋转起来，裙摆翻飞如蝶翼，每一个跳跃都带着破茧的力量，像307画室里那尊逐渐成型的雕塑。

　　最后一段音乐响起时，全场都屏住了呼吸。夏星眠的动作变得温柔而坚定，她朝着某个方向伸出手，仿佛在触碰一道看不见的光，最后定格的姿态，与雕塑展区的《光隙》完美重合。

　　寂静持续了三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夏星眠站在舞台中央，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后排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沈知意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眼里的光比追光灯还要亮。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像电流击穿了空气。夏星眠忽然笑了，对着那个方向轻轻抬了抬下巴，像在说“看，我做到了”。

　　谢幕时，夏星眠提着裙摆往后台跑，却被周明宇堵在了侧门。他的眼睛通红，像失去理智的困兽：“你就这么喜欢她？为了她连前途都不要了？”

　　“我的前途我自己说了算，和你没关系。”夏星眠冷冷地看着他，“公告栏的照片，还有抄袭的举报，都是你做的吧？”

　　周明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还在嘴硬：“是又怎么样？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跟着她不会有好结果的！”

　　“有没有好结果，也轮不到你评判。”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知意走过来，自然地揽住夏星眠的肩膀，目光像冰刃般射向周明宇：“学校已经查到是你恶意举报，等着处分吧。”

　　周明宇看着她们交握的手，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回廊里。

　　“你怎么来了？”夏星眠抬头看沈知意，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的舞，我不能错过。”沈知意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带着石膏粉的微涩和阳光的暖意，“现在，该去我的展区了。”

　　她们手牵着手穿过人群，像穿过一场盛大的加冕礼。有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可她们谁都没有在意。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终于交汇的光。

　　雕塑展区的《共生》前，沈砚之还站在那里，脸色难看。看到她们交握的手，他的眼神像要喷出火来：“沈知意，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不是绝，是选择。”沈知意把夏星眠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父亲，“我选择我的艺术，也选择她。您可以不接受，但不能否定。”

　　夏星眠轻轻挣开她的手，走到沈知意身边，与她并肩面对沈砚之：“沈先生，我知道我和知意不一样，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天赋。但我能看懂她的雕塑，能接住她的光。就像她的《共生》，我们或许不同，却能成为彼此的支撑。”

　　沈砚之的目光在她们紧握的手上停留了很久，又看了看那组《共生》雕塑，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没有愤怒的斥责，也没有妥协的表态，但那声叹息里，似乎藏着一丝松动。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善意的掌声。张教授笑着朝她们点头，林晓晓举着手机拍照，连之前质疑她们的参观者，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沈知意低头看着夏星眠，眼里的冰彻底融化，只剩下温柔的湖光：“你刚才说……‘知意’？”

　　夏星眠的脸瞬间红了，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改了称呼。“我……”

　　“我喜欢。”沈知意打断她，握紧了她的手，“以后都这么叫我。”

　　阳光穿过透明树脂做的雏菊，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共生》雕塑静静伫立在光影里，像在微笑着见证这一切。

　　那天傍晚，她们坐在画室的地板上，看着夕阳把《光隙》的影子拉长。夏星眠靠在沈知意怀里，翻看着那本曾引发风波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多了幅新画——两个女孩手牵着手，一个在跳舞，一个在雕刻，背景是漫天的星辰。

　　“以后还会有流言吗？”夏星眠轻声问。

　　“可能会。”沈知意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很轻，“但没关系。”

　　没关系。因为她们的光，已经足够照亮彼此的路。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落，像无数金色的蝴蝶。画室里的石膏气息混着淡淡的雏菊香，在空气中酿成了甜。沈知意拿起刻刀，在《共生》最后一尊未完成的雕塑底座上，轻轻刻下两个名字——

　　知意，星眠。

　　就像她们的人生，终于在这一刻，刻上了彼此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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