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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伞
红伞
那天的雨下得很细,却很密,将街口远远近近的景色都笼在一层灰白里。
我右手举着伞,左手提着一个纸盒,里头是贺临川爱吃的草莓奶油蛋糕。
说真的,我始终搞不懂,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怎么能在吃甜食这件事上如此认真。
每次我出门,他总要顺口叮嘱: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块蛋糕。
我踩过积水时,忍不住又在心里嘀咕:他不怕蛀牙吗?
正想着,前面街角忽然飘过一把伞。
一把鲜红的油纸伞,“走”得很慢,却稳稳越过了转角。
我停下脚步,那把伞背对着我,伞面微微倾斜,漆红的布面反着潮光,沿伞边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我本想绕过去,但当我从另一侧探头时,伞下却空无一人。
伞骨支着伞面,稳稳立在石板上,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扶着。
我屏住呼吸,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别多想。
街角的红伞依旧站在原地,像一个静默的守望者,没有风,却晃了晃,伞尖微微抖动,溅下的水珠在石板上迸成小小的光点。
我告诉自己可能只是光线和雨水的错觉,于是低下头快步走向巷口。
走过第一个转角,拐进小巷,红伞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前方。
这次离我有些距离,隔着路灯的光,红色显得深沉而浓烈。伞像在引导我前进,也像在默默跟着我。
我放慢脚步,心口的闷气越来越重。每一次抬眼,红伞似乎都在前方等我,或远或近,却永远保持着一种刚好不让我摸清距离的距离。
我穿过一条熟悉的马路,想要快步到人多的地方,红伞却在对面街口微微晃动。
它没有走路的声音,没有影子,却总能准确地出现在视线能及的地方,像是在无声地指引。
我忍不住加快脚步,手里握着蛋糕盒,却越走越觉得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黏稠的水里。雨后的空气带着土腥味,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焦躁。
我试图拐进一条更小的巷子,想甩掉那把伞。巷子狭窄,青砖墙湿滑,雨水沿着墙角滴落,却意外地形成一种节奏感,每滴落的水声都像在敲打我的心口。
红伞果然又出现了,在巷口微微倾斜。
我马上低着头快步走,脚步声和雨水声混成一片,但每当我抬眼,它都出现在对角,或远或近,永远保持刚好在我视线里的位置。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抬眼,红伞都像在等待,像有意识地跟随,却又不逼近,不发声。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注意周围环境,街灯下的影子被雨水拉长,巷子口的水坑映着微弱的天空光,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样的静寂中格外清晰。
红伞依旧稳稳地在那里,湿润的布面映着光,像一张没有面孔的脸在看我。
我的心底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寒意,穿过熟悉的街角,想回到人多的马路上,以为可以甩掉它,但红伞总会在下一个视线能及的角落现身。
心里那根弦微微一紧。
这种画面,我最近见得不算少,但每次碰上,总免不了背脊发凉。
我想得很清楚,有些东西,一旦引起我的好奇心,我可能就会被卷进什么麻烦里。
有些东西,有时候比你想象的还要主动。
于是我低下头,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普通人,视线被雨挡住,什么也没看见。
别又来了,我在心里悄悄叹气。
雨声里,蛋糕盒的提绳勒得手心有些酸,我只想赶快回到天师馆。
可当我拐进馆前的小巷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因为,我看到了,那把红伞“站”在天师馆的门口。
它的伞骨微微颤着,彷佛刚才一路在雨里等我,雨水顺着伞缘一滴一滴落下,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看了它一眼,手指不自觉收紧。
那伞下依旧没有人,可我觉得它正对着我。
这时,门被打开了,门缝里露出贺临川那张没睡醒的脸。他的眼神从我脸上掠过,落到门口的红伞上,停了片刻。
他啧了一声,“又惹来不赚钱的生意?”
我觉得自己有点无辜,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伸手把红伞收起来,动作随意,却像怕我会沾上什么似的。他把伞顺手靠在墙角,反手关上门。
“先吃蛋糕。”他指了指桌上的蛋糕。
我站在一旁看他切下一块,慢条斯理送进嘴里,嚼得很专心。
半块蛋糕下肚,他才慢慢抬眼看我。那眼神忽然亮了些,带着一种被甜腻冲淡的闲适与戏谑。
“小宋呀,”他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声音懒洋洋,“咱们来看看这次你惹来了什么事吧。”
贺临川伸手拿起墙角那柄红伞并撑开,雨声立刻被隔绝,伞面透着一层湿润的光。
他指尖夹着三枚铜钱,轻轻一晃,铜钱碰撞的声响清脆,落在心口,泛起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空气忽然变得凝重,我彷佛听见什么在伞下呼吸。
一缕雾白的影,从伞骨之间慢慢浮出来,起初模糊不清,渐渐地,那影子凝成了一张脸,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眉眼温婉,唇角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
她的神情很静,静得好像时间对她不再流动,只是那双眼里有着很深的牵挂。
她张着嘴说着话,但我听不清,倒是一旁的贺临川点点头,他应该是能听懂女子的话。
我不由得低声问:“她在说什么?”
贺临川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立刻答。
女子低垂着眼,视线不落在我们身上,只轻轻望向远方,仿佛透过了伞面与雨幕,看见了别处。
我跟着她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条通向镇南口的小路。雨水沿着石缝奔流,冲刷着昨夜遗落的花瓣。
忽然,我心口一紧,那是昨日有人嫁娶时,车子经过小路撒的红花。
贺临川将铜钱收好,说话时语气很平淡,“她生前的名字叫汪月,去世时三十多岁。她丈夫早逝,女儿才七岁,家里的人对她并不好,尤其是婆家。她死得很早,魂魄因为牵挂孩子,便附在这把红伞里,护着她当时还没长大的女儿。过几天,女儿就要出嫁了。”
女子的目光像被钉在那条小路上,柔和却不肯移开。
我突然明白,那不是寻常的凝望,而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执念。
红伞下的女子站得很安静,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溅在地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寻常的规律。
贺临川看了我一眼,说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也是她在阳世的极限,过了女儿出嫁那一天,她就要离开这里,彻底消散。
接下来的几天,我看到她偶尔会在红伞下微微动一下,每次我走过,她都会顺着伞骨抬头望我一眼,那目光里有期待,也有焦虑。
终于,到了女儿领证那天,天气阴沉,雨刚停,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气味。
红伞被贺临川撑开,带着我一起来到办事处外,我们站在街角,伞下的女子静静等着。
我盯着那对新人,新娘手里握着新郎的手,笑得很开心。她的笑容明亮,让人心底一暖。
贺临川从口袋掏出几枚铜钱,轻轻敲打红伞伞骨,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铜钱的敲击,女子的身影慢慢浮现,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的女儿。
新娘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手里的证件都握得紧紧的,整个人像定格了一樣。
她的视线在母亲和伞之间徘徊,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她伸手整理了下伞面,然后慢慢收起红伞,伞尖在地上点了三下。
“咚,咚,咚”三下,那是她和女儿之间的暗号。
伞尖三点,梦回三声。
每一下落地,都像母亲的低语,提醒她女儿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总有人牵挂。
我看着新娘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哭得不能自已,却又笑着,像是心里终于放下了什么。
红伞微微晃了晃,伞下再也没有女子的身影。
贺临川低声对我说,“她唯一的执念已经完成,守护的任务也结束了”。
我把红伞小心递给新娘。
新娘接过伞,抱在怀里,哭得无法成声。她在这一刻真的感受到母亲的存在,感受到被守护过的温度。
我看站在一旁,看着她低头擦泪,心里也莫名地温热起来。
我忽然注意到站在新娘身边的新郎,他微微偏过头,眼里带着一点戒备,盯着我看。那目光不带恶意,但有一种小心的距离感。
贺临川走过来,静静站在我身边。
新娘终于慢慢放松手,红伞仍紧握在怀里,但哭声减弱,眼角还挂着泪痕,她抬头看向我,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 “谢谢”。
新郎似乎也放下了戒备,低头看向红伞,眉头微蹙看向我和贺临川,“你们是?”
“ 我们是她娘家的朋友,来帮她妈妈送东西的。” 贺临川微微一笑,带着一点顽皮的语气。
新郎抬头看了看我,又看向贺临川,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说出声。
红伞在新娘怀里微微晃动,像轻轻呼吸,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和安心。
“好了,我们走了。”贺临川拍了拍我的肩,看向这对新人,“祝你们新婚快乐。”
新娘连连道谢,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新郎也微微点点头说,“谢谢”。
我们和新人道别,走回天师馆,雨后的街道还留着水气,巷口的石板反射着灯光。
天师馆内的灯光温暖,却无法驱散外头留下的气息。
贺临川淡淡说,“好了,雨伞的事解决了,今晚好好休息吧!”
我点点头,屋里的灯光柔和,令人放松,但那股余波未平的感觉,久久不散。
---红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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