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叙

　　训练进行到一半，李教官正纠正齐步走的摆臂动作，嗓门比平时更严厉了些：“胳膊抬高点！幅度不够！重来！”

　　队伍里传来一阵窸窣的抱怨声，有人脚下没站稳，顺拐了两步，被教官厉声喝止：“出列！单独练！”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飘出一句模糊的脏话，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几人听见。

　　李教官的动作猛地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女生队伍：“谁刚才说话了？站出来！”

　　队伍鸦雀无声，没人敢应声。

　　那女生骂得又快又轻，根本分不清是谁说的。

　　“行，不说是吧？”李教官冷笑一声，“全体女生，两百个蹲起，现在开始！”

　　女生们顿时炸开了锅，小声的抱怨此起彼伏——明明是一个人的错，却要所有人受罚。

　　夏知遥皱紧了眉，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想找出是谁说的，却只看到一片低垂的脑袋。

　　“教官，是妍淼！”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混乱，姜霓往前跨了半步，语气清亮：“刚才是妍淼骂的，我听见了，就在我旁边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妍淼，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气又急：“你胡说！我没有！”

　　“我才没胡说，”姜霓毫不退让地看着她，“你刚才就说了‘这死教官有病吧’，我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的女生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悄悄点头，显然也听到了零星的字眼。

　　李教官的目光落在妍淼身上，带着审视：“是你说的？”

　　妍淼咬着牙，眼神死死盯着姜霓，像是要喷出火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确实说了，没想到会被姜霓当场指认。

　　“既然敢说，就要敢认。”李教官的声音冷得像冰，“妍淼出列，两百个蹲起，其他人解散休息！”

　　妍淼浑身发抖，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前站，做蹲起时，每一下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目光一次次扫过姜霓和夏知遥，像要把她们生吞活剥。

　　姜霓却毫不在意，拉着夏知遥走到树荫下，拍了拍手：“这种人就是欠收拾，自己犯错还想拉着大家一起受罚，门儿都没有。”

　　夏知遥看着不远处咬牙坚持的妍淼，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坦荡的姜霓，心里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敢说敢做的朋友，好像也挺安心的。

　　只是她没注意到，妍淼那淬了毒似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她们俩。

　　晚上回宿舍时，姜霓一进门就对着镜子唉声叹气，手往脸颊上一摸就嘶嘶抽气：“完了完了，我脸怎么这么红？还火辣辣的疼。”

　　镜子里的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带着额头都起了些细密的小疹子。

　　夏知遥凑过去一看，眉头跟着皱起来：“好像是晒伤过敏了，你今天没涂防晒霜吗？”

　　“我觉得那个太麻烦了。”姜霓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脸，疼得又龇牙咧嘴，“早知道这么晒，打死我也不会偷懒……”

　　她正愁眉苦脸时，旁边传来妍淼嗤笑的声音。

　　妍淼正坐在床沿，慢悠悠地往脸上抹着乳液，瓶身上印着外文，香味甜得有些发腻。

　　她瞥了眼镜子里的姜霓，语气尖酸：“有些人就是活该，自己不爱惜皮肤，现在知道疼了？像我们这种精致点的，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说着，还故意把手里的护肤品往桌上一放，瓶底碰撞桌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姜霓气得脸更红了，刚想回嘴，被夏知遥按住了胳膊。

　　“别理她。”夏知遥轻声说，转身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和一罐面霜，“我这有保湿霜和修复精华，你试试？我妈说这个对晒伤挺管用的。”

　　她拧开瓶盖，挤出一点透明的精华液，轻轻往姜霓脸上拍：“有点凉，忍一下。”

　　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灼烧感，姜霓舒服地叹了口气，看着夏知遥认真的侧脸，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知知你也太好了吧……”

　　“还有这个防晒霜，”夏知遥又递过来一支防晒霜，“明天早上记得涂，我这个是物理防晒，不容易过敏，你先用我的。”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一支，”夏知遥笑了笑，“放心用吧。”

　　妍淼看着她们旁若无人地分享护肤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把手里的乳液往桌上重重一搁，转身钻进了被窝，用被子蒙住了头，像只输了架的刺猬。

　　她想起夏知遥那瓶看起来就不便宜的保湿霜，眼神暗了暗，又酸又涩——凭什么这个夏知遥总能得人心？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夏知遥给姜霓涂面霜的轻响。

　　姜霓靠在椅背上，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慢慢褪去热度。

　　接下来的军训顺顺利利地推进着，齐步走的脚步声越来越整齐，口号也喊得愈发响亮。

　　夏知遥每天帮姜霓涂修复霜，可晒伤的痕迹没那么容易消，姜霓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两个度，到后来甚至开始蜕皮，脸颊和鼻尖的皮肤一层层往下掉，摸起来糙得像砂纸。

　　“完了完了，”她对着小镜子唉声叹气，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蜕皮的地方，“这要是回学校，周叙看到我这样，肯定觉得我是从非洲回来的……”

　　她越想越焦虑，把镜子翻扣在桌上，抓着夏知遥的胳膊晃：“知知，你说我会不会永远这么黑啊？蜕皮会不会留疤啊？”

　　夏知遥被她晃得无奈：“不会的，等过阵子养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多敷敷面膜，肯定能白回去。”

　　“真的吗？”姜霓还是没底，眼神飘向（1）班的方向，又赶紧收回来——她现在这模样，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快没了。

　　军训结束那天，所有人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

　　姜霓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上车时还特意低着头，生怕被周叙看见。

　　刚找到座位坐下，程屿就一屁股坐在了她们前排，回头看到姜霓这副打扮，顿时乐了：“姜霓你这是干嘛呢？蒙面大侠啊？”

　　他说着，还故意伸手想摘她的口罩：“让我瞧瞧，军训把你晒成什么样了？”

　　“别碰！”姜霓猛地拍开他的手，口罩被扯得滑下来一点，露出泛红蜕皮的下巴。

　　程屿看清楚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这脸怎么跟掉漆了似的？也太黑了吧！早让你涂防晒霜你不听……”

　　他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注意到姜霓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周围传来几声窃笑，姜霓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本来就因为自己的脸焦虑得不行，被程屿这么一当众取笑，委屈和恐慌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你笑什么笑！”她吸着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黑我乐意！要你管！”

　　程屿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她掉眼泪，顿时慌了：“哎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

　　夏知遥赶紧递过纸巾，瞪了程屿一眼：“你少说两句。”

　　姜霓把脸埋在夏知遥肩膀上，哭得更凶了。

　　车窗外的阳光明明很亮，她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丑得连阳光都不愿意照过来。

　　一想到周叙可能看到她这副模样，她的心就像被揉皱的纸，又酸又涩。

　　回到学校收拾行李时，姜霓全程没给程屿好脸色，他凑过来想帮忙拎箱子，被她一个眼刀瞪回去，只能讪讪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和夏知遥把东西往背包里塞，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满是愧疚却不知道怎么道歉。

　　夏知遥看他那副样子，悄悄拉了拉姜霓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别太较真，姜霓却扭过头，假装没看见。

　　等把姜霓送回家，夏知遥也跟着上去坐了会儿。

　　两人刚瘫在沙发上喘口气，姜霓的手机就响了，是程屿发来的好友申请，附言：“对不起，我不该笑你，罚我带你打游戏上分好不好？”

　　姜霓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嘴角悄悄绷不住了，哼了一声点了通过。

　　没过两分钟，程屿就发来组队邀请，她没犹豫地点了接受，抓起抱枕窝在沙发里，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起来，嘴里还时不时冒出两句“你会不会玩啊”“往这边走”，刚才的委屈早被游戏里的厮杀冲得烟消云散。

　　夏知遥看着她重新活过来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告辞：“我也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回到家时，妈妈正把一摞新文具往书桌上摆。

　　粉色的笔记本、带卡通图案的荧光笔、削得尖尖的铅笔，还有一个浅蓝色的笔袋，拉链上挂着只小小的毛绒兔子。

　　“看看喜欢吗？”妈妈笑着把一个纯白色的书包递过来，“特意给你挑的简约款，看着低调，质量可好着呢，里面还有分层，装书方便。”

　　夏知遥接过书包，摸了摸厚实的布料，心里暖暖的：“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对了，”妈妈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湿巾和一小盒创可贴，“军训不是容易磕着碰着吗？这些你也带上，万一用得上。”

　　夏知遥把东西一一放进书包，看着里面整齐排列的文具，忽然觉得对明天的开学多了几分期待。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明天就是崭新的高中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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