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新学年的校草评选活动落下帷幕，最终纪戎羌以仅仅43票的领先险胜，连续三年获得校草头衔，同时表明顾勉第二年陪跑。一家欢喜一家愁，顾勉的支持者最不甘心，今年的差距比起去年缩小许多，但可惜仍差那么一点，只能安慰自己——等明年纪戎羌毕业，校草头衔非自家莫属。
　　若单论颜值，顾勉稳压纪戎羌一头，可惜性格使然，常有败坏帅哥形象的行为。而纪戎羌胜在气质，不俗的长相搭配清雅出尘，如高山雪莲的气质足以吸引众人视线，再加上成绩优异、家境殷实、学生会会长等等光环，更让人心生敬畏。
　　纪戎羌身上的光环太多，多到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耳机里的外国人用英语侃侃而谈，一会儿讲儿童救助，一会儿聊环境保护。“他们永远都在关心与自己世界有些距离的生活”，这个想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纪戎羌脑海，他正在刷题的笔一顿，周围同学的议论声清晰一瞬，“纪戎羌”的字眼听得分明。
　　他正想定神再次投入学习，骚动声却更大了。一个高挑女孩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散乱的发丝在阳光下根根分明如血管。
　　“纪戎羌！”
　　听到这个声音，他就开始脑壳疼，但良好的修养使他并未表现出不耐。
　　“什么事？”
　　“我……我想报名参加最近的学习小组，就是章探之要做分享的那个。”女孩觑着对方的脸色，虽然很想邀请他约会，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临时改口。
　　“你应该去高二十五班找年级负责人刘铭，并不是学生会的所有事务都是我负责”纪戎羌已经尽力使自己保持耐心，“洛瑶，如果你真的想努力学习，这个学习小组是很好的机会。”
　　可我根本不是为了学习……洛瑶紧咬下唇，有些不甘心，白也表了，人也努力追了，可为什么……她倔强地抬起头，正对上纪戎羌不容质疑的眼神。
　　他生得好看，偏偏一双眸子薄情得很。
　　纪戎羌眼看着这个omega眼圈泛红，嘴唇被咬得发白，浑身微微颤抖着，好似全世界都欺负她，亏欠她。周围议论声四起，两个风云人物的对话引来越来越多的关注。
　　“又来了”纪戎羌在心中冷笑。
　　omega总是对alpha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洛瑶察觉到来自心上人的厌恶，高高悬起的欢喜落在地上被砸得粉碎，苦涩淌出，麻木每一寸血管。
　　“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先告辞。”洛瑶惨然一笑，转身离开。
　　“竟然那样对待人家小姑娘，全程冷着张脸。”
　　“那还能怎么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真是不理解校草是怎么想的，那可是洛瑶诶。”
　　“都少说两句吧！积点口德。”
　　纪戎羌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继续学习。
　　他不喜欢洛瑶，因为他从来不喜欢被胁迫，尽管那是一颗急忙呈到面前，想要证明自己的真心。
　　“你卑微祈求不可能的爱的样子像一条狗一样可怜！
　　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必为了爱情而变成自己也看不起的样子？
　　就这样直愣愣冲过去邀请，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策略！
　　你知道大家都怎么说你吗？你可是洛瑶！凭什么让那群家伙耻笑？”
　　洛瑶想象着朋友们的神情和可能的话语，自己骂自己，可悲的是此时孤身一人的她连朋友们亲切的声音也听不到。
　　高中最后一年，她打算再拼一次，这次她专门没让姐妹们跟着，说要锻炼一下自己的勇气。
　　结果惨淡，洛瑶失魂落魄地走着。她人生中第一次遭受如此鲜明坚决的拒绝和讨厌，她不禁怀疑，她真的如旁人所说的那样优秀吗？
　　正是高中部大课间，教学楼区域热闹非凡，同学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吃早午饭，刷题，打羽毛球，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讲话。他们追逐笑闹，洛瑶甚至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或者注意到了，但没在意。
　　没有人冲上来安慰她，没有人用她一听就开始委屈地掉眼泪的声音说：“洛瑶最棒了，你可是校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真是可笑，当她被朋友们簇拥着光鲜亮丽地出场，当她以校花的身份羞怯地站在校草的面前，当一个美貌的omega追求优秀的alpha，“他们”，眼睛，耳朵，摇晃的摄像头，开合的嘴唇，顿时一窝蜂地涌来。
　　她想她错了，错得离谱，她本人，竟配不上“洛瑶”这个名字。
　　瑶，美玉，形容美好珍贵，自她出生起，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人群中最耀眼的白天鹅，分化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分化后更是不乏追求者。她习惯了众人的目光，也享受众星捧月的快感。当她骄傲地仰起脖颈，卑怯的人拜伏在她脚下，当她楚楚可怜地抬起泪眼，强硬的人也不禁动摇。而她也聪明地意识到自己omega身份的优势，只要一点点心机，就能搅动舆论为自己所用，无往不利。
　　每当从九班的教室落寞离场，她的朋友们就焦急地围上来，将她簇拥在中间。她们一边安慰她，给她擦眼泪，一边痛骂纪戎羌不识好歹，引得她破涕为笑。当时的自己也这么觉得，她可是从幼儿园开始的校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在人群的簇拥中，她看不到真实的世界，误以为鲜花和掌声就是世界的全貌，实际上只是因为有人爱她。
　　因为有他们，她才是骄傲的洛瑶。
　　意识到人群感兴趣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代表的话题后，之前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注视也变得令人窒息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被拒绝后离开九班教室，在同伴簇拥下渐行渐远后，她忽然心中一动，回头望向他。只见昏暗的教室里只亮着一盏灯，男生独坐在光芒边缘，一半脸隐没在黑暗中，神情看不真切，但那道身影如挺立的标枪，又如将崩的山岳。这样的纪戎羌是校论坛上看不到的。
　　她想，是不是有这么几次，她和朋友们玩笑着，纪戎羌不引人注意地与她擦身而过，就像她现在独自走在大课间的校园。她并没有注意到脱去光彩的他，嗔怒要打提馊主意的同伴，接着捧着脸犯花痴。他从这群女孩口中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的名字，会是什么心情？嗤之以鼻？笑自己太过天真，还没认清现状，简直是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公主？
　　他或许会以为自己的恋慕不是出于真心……他或许会伤心……
　　不过她有什么资格担心这个？要不是自己死缠烂打，妄图像以前一样利用舆论逼迫，纪戎羌会少很多烦扰。
　　她忽然有些理解纪戎羌，像她这样麻烦、矫情、虚荣、自以为是的omega……似乎他的讨厌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呢。
　　不知不觉间洛瑶走到了初中部，或许是潜意识中对人群的逃避把她带到了这里，入目是一处清幽的小花园，娇艳的虞美人点缀在一片绿色之间。
　　此时初中部正在上课，稚嫩的读书声从绿叶掩映的窗户流出，读的是一篇初一的课文：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吗？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儿不响。]
　　书声朗朗，是小孩特有的拖长音调，像岁月的脚步被拉长，不敢惊扰春天的美好。
　　洛瑶自然被吸引，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到了窗台下，背靠着教室墙壁。
　　[我要悄悄地开放花瓣儿，看着你工作。
　　当你沐浴后，湿发披在两肩，穿过金色花的林阴，走到做祷告的小庭院时，你会嗅到这花香，却不知道这香气是从我身上来的。
　　当你吃过午饭，坐在窗前读《罗摩衍那》，那棵树的阴影落在你的头发与膝上时，我便要将我小小的影子投在你的书页上，正投在你所读的地方。
　　但是你会猜得出这就是你孩子的小小影子吗？]
　　在一个充满金色阳光但并不炎热的庄园，化作金色花的孩子和独自度过一天的母亲，眼前想象的画面拨动着她的心弦。
　　“洛瑶？你怎么在这里？”
　　突然的声音让她一颤，定睛看去，是个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的男生，“散散心，看这边虞美人开得好看就多待了一会。”
　　吕常在此时尴尬得要死。他有事到初中部处理，看到洛瑶一脸悲戚地坐在人家窗下听墙角，无论人还是事都太匪夷所思，没忍住脱口而出。他和洛瑶并不认识，准确来说，他认识校园大红人洛瑶，对方不认识他。
　　“呃，那个，同学，马上要上课了，你还是快走吧。”
　　洛瑶看出对方的尴尬，善解人意地微笑，“谢谢提醒”，她站起身和对方一道走，“同学看起来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面的，只是不记得了。”
　　吕常在感动，陌生人都能说成曾见过，校花真是人美心善。
　　“高一三班，吕常在。”他自我介绍，在楼梯口作为告别结语。
　　回到教室，吕常在迫不及待地抓住正在看书的章探之，“喂，你猜我刚才遇到了什么？”
　　被打扰的读者只得放下书，无奈地转头，“奇闻?还是轶事？”
　　“都是！你猜怎么着？我经过初一的教室，看见洛瑶独自一个，坐在窗台下的花坛边上，背贴在教室墙壁，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应该是在听里面的学生读课文，那课文挺有意思的，讲的是一个小孩子变成花，她妈妈找她。”
　　……
　　没有等来预想的回应，吕常在意外地望向章探之，只见他若有所思，表情逐渐变得玩味。
　　“怎么了？”吕常在的好奇心大涨。
　　“你可能已经忘记这篇课文了，但我对它印象深刻，因为我在学课文前就已经读过并且很喜欢。
　　它讲的是－－生命与生命之间需要空间和自由，需要信赖与关爱。关键在这个空间和自由上，爱不是咄咄逼人，有时候后退一步的放手，才是理解和尊重的开始。”
　　吕常在一怔，随即仔细琢磨刚刚章探之的表情，再调动他对洛瑶的了解……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喃喃出声：“纪戎羌……”
　　[当你黄昏时拿了灯到牛棚里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来，又成了你的孩子，求你讲故事给我听。
　　“你到哪里去了，你这坏孩子？”
　　“我不告诉你，妈妈。” 这就是你同我那时所要说的话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