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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蛋壳裂了
懵懵懂懂之中,嬴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盯着那面旗帜看。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灰白的月光不能阻挡他看清那每一笔的形状。
“秦”。
这个字是长这样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简化后的隶书和大篆小篆都有分别,但整体的结构大同小异,底下那禾苗也舒展得像玄鸟。
嬴政心中一动。
他好像听见过,有人唤他的父亲“秦王殿下”,是这个“秦”吗?既然如此,敌人怎么可以打着这个旗号?
这不应该。
政崽不高兴,很不高兴。他又开始折腾他的壳了。
援军的到来,给混乱的唐军打了一剂强心针加标准的心肺复苏,濒临溃散的军队立刻爆发了斗志,拼命反攻。
往高墌城方向撤退的唐军,一看敌军被破开了防线,本该加快速度退,但带领这部分军队的人是柴绍,他是唐军八总管里,和李世民关系最近的一个。
柴绍是李世民亲姐姐平阳公主的丈夫。以李世民的性格,早就跟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这种情况下,柴绍怎么可能丢下来救援的李世民,自己带人撤退?
更何况他心里门清,李世民是来给他们这帮人擦屁股的,手里根本没有多少援军,架势这么大都是唬人的。
李世民还带着病呢!
真要命啊。
柴绍咬着牙,拼尽全力去与李世民会合,为他保驾护航,同时问道:“敌军是我们两倍之多,眼下形势不妙,如何是好?”
“你在问我?”李世民低声笑道。
他还笑得出来。
柴绍无奈之余,莫名松了松绷紧的脑神经,诚恳认错:“是我意志不坚,他们都说能战,我就动摇了。”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都听你的。你让我现在去跟薛举对决,我也去。”
“那倒不用。再打下去,我们吃亏。”李世民果断下令,“你们撤退,我断后。”
“啊?”柴绍张口结舌。
“别啊了,看不到薛举的主力往这边过来了吗?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你……”
“刚刚还说听我的。我这个主帅当的,命令一点都不管用吗?”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柴绍的脸上火辣辣的,羞惭不已,但情势紧急,只好听从眼前过于年轻的主帅。
“往高墌城退,会有人迎你们。不要慌,稳住军心,退,但不要溃。”李世民冷静地叮嘱。
“你放心。”柴绍深吸了口气,临走时还帮他肃清了右翼的敌军。
这边有序的撤退,吸引了整个大战场的注意,逐渐成为了漩涡的中心,敌我双方都往这里靠近。
“殿下!”刘文静赶过来,他涨红了脸,还没说什么,就听李世民道,“有事回去再说,现在与我一起断后,能做到吗?”
“能!”
殷开山紧随其后,也连忙答应,整军压上,拦住汹涌如潮的敌人,为己方飞快撤退的部属,扫出一条安全道路来。
两个不听话的刺头,被敌人一顿暴打,彻底老实了,李世民说啥就是啥。
让二十岁的秦王带病来救他们,说出去半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谁还好意思拿乔?
奇迹般的,一团乱麻的唐军,短短一个时辰,就逐渐恢复了士气和秩序。
大半夜的,也没见李世民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他一来,唐军的指挥权就易了主,没头的苍蝇也找到头了,该擂鼓的时候擂鼓,该鸣金的时候鸣金,一切都井然有序。
负责传达号令的虞候(官职),带领士兵以槌敲钲,通过这清脆嘹亮的声音,穿透整个战场。
仗一旦打起来,俨然一个绞肉机,能迅速传递消息的方法无非就几种,最好用的就是钲鼓和旗语。
击鼓进攻,鸣金收兵。
唐军一股股地脱离战场,收束着往钲声处退去。
“好快!”郝瑗惊异道,“这整军的速度,可非同一般。”
“先生不要老长他人志气,逃跑快有什么用,朕追得也快!”
薛举咧嘴一笑,犹如熊罴下山,壮硕的身躯挥舞长戟,霎那间就刺穿一名步兵的胸膛,而后将人高高挑起,扫荡出去。
“待我擒了那唐军小儿,到时丢李渊面前,看他怎么办!”
薛举大笑,冲杀得越发猛烈。
满地的月光被染成了惨烈的血红,李世民在这血红里张弓搭箭,稳住双手,倾听风声。
弦如满月,箭似流星,乍明乍暗,射穿一切来敌。
段志玄闷不吭声地与他打配合,稳如城墙,防止敌人靠得太近。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勒马,在薛举的旗帜出现在视野范围时,下令撤退。
唐军已经撤得七七八八,就差他们这一波了。
薛举岂能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二话不说,快马加鞭,急吼吼地杀出血路。
李世民依然断后,仗着轻骑兵和骏马的机动性强,边退边往后射箭,每次都能一击必中,箭就落在薛举十几步之外,吊得薛举牙都痒痒。
“呸!老子还就不信了!”薛举眼睛都充血,连装模作样的“朕”都忘了说了。
“就他擅长弓箭?老子也擅长!”
薛举拉起长弓,骄傲的箭锋铮然作响,隔着中间百余步的距离,与李世民的箭矢对决。
政崽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全都倾泻出去,以求把李世民的状态拉到健康以上。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比弓箭,李世民还从来没怕过谁。
流星撞上流星,发出刺耳的嗡鸣,箭尖相撞的地方,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
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很长,每一支箭都拖着诡谲的爆音,看不清轨迹,只能听见相撞的金戈之声。
政崽的心跟着七上八下的,趴在壳上,聚精会神地观察战场。
谁家孩子还没出生就要陪着上战场,在刀光箭雨里担忧自家父亲的生死啊?
政崽皱着脸,心一直悬着,感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分享和共感了李世民的病情。
薛举连射了几箭,都没讨到好处,索性把弓一收,全力追击。
李世民且战且退,并不恋战,也不并与敌人纠缠。
浅水原离高墌城不到十里,无论薛举追得多紧,都阻拦不了李世民像归家的鹰隼一样,转眼间就蹿进了城内。
薛举吃了满嘴的灰,恨恨地射了几箭,嘴里骂骂咧咧,气急败坏。
“陛下稍安勿躁。”郝瑗安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唐军新败,自顾不暇,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直取长安。”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薛举父子那边踌躇满志,唐军这边则截然相反,个个垂头丧气。
刘文静率先请罪,甲胄血迹斑驳,直愣愣地跪下俯首:“此战之败,皆是我的过错,任凭殿下处置。”
他一跪,殷开山与其他将军们也跟着跪了下去。
李世民没有急着处罚和训斥,而是先清点战损,安排受伤的将士去治疗。
城中本就有病疫,这下子大夫更不够用了。
他咳了两声,语气还算平静地问:“慕容罗睺将军呢?”
“战死了。”李安远灰头土脸地低声回答。
军帐内为之一静,落针可闻。
刘文静的头更低了。
李世民默了默,轻轻吸了口气,问:“丧师多少?”
“亡者十一二。”柴绍应答。
更安静了,安静得像坟场。
“此战之败,败在轻敌冒进,急于求成,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我这样说,诸位认可吗?”
李世民沉稳地复盘,众将唯唯诺诺,再无反对的声音。
“前因后果我会如实上报长安,陛下会如何决断,我暂且不知。在敕令下达之前,高墌城所有战事部属,必须听我指挥。诸位将军,可有异议?”
“末将没有异议。”
“末将也没有。”
……
“那么从今日起,坚城以守,任何人都不可以轻举妄动。”
“喏。”众将领命,而后不约而同地等候他处置。
“错开休息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李世民却只摆摆手。
将军们都愣了,站起来面面相觑,小声道:“违背主帅命令,私自出兵,不责以军法吗?”
“先给你们记着,等这场仗打赢了,看看能不能将功补过吧。”李世民神色淡淡,“革职加军棍估计是逃不了的,至于现在,薛举就在城外,大敌当前,我不想损耗己方,还望诸位,不要再让我失望。”
“殿下放心!”
将军们像逃过了一劫,又像下定了决心,纷纷振声,精气神倒是一下子焕发了很多。
失败的阴影竟然散去了不少,各自忙活去了。
李世民拍了拍刘文静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反攻的时候,你可得多立点功劳,不然太原起兵的功,可就要和这次的过,抵消完了。”
“臣明白。这次全靠殿下扶危,才不至于使唐军覆没。我的过错,我会承担的。”刘文静诚心诚意道,“是我急于立功,没有听殿下的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说自己永远不会败呢?”李世民宽和道,“我也病得不是时候,不然你多少会和我商量一下的。”
刘文静无地自容,呐呐无言,最后抱拳许诺:“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再有下次,提头来见!”
“我也……”殷开山跟着他许诺。
“那就看你们表现了。”
看似轻拿轻放,实则压力爆表。连柴绍都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听得汗流浃背。
直到其他人都退下去,柴绍才松口气,能说点闲散话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
柴绍不大信,仔仔细细端详了他半天。李世民一屁股在折叠的胡床坐下来,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天都快亮了。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和药,你等我回来再休息,不然饿着肚子睡觉更难受。”
“哦。”李世民也不跟他客气,随口答应。
他正准备解开染血的甲胄,收拾一下,忽然听到了蛋壳破裂的声音。
“咔嚓”
李世民的手顿住了,愕然地低头。
“咔嚓咔嚓”
蛋壳裂得更欢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柴绍诧异地回头,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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