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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许晓雨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明日是二模考试。
而手机屏幕上，母亲的最新血检报告像一纸死亡宣告，白细胞计数低得惊人，血小板数量不足正常值的十分之一。
“许小姐，您母亲的情况...”刘医生认真道：“这次感染来势太猛，化疗必须暂停。”
雨滴重重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锤子。
许晓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星星手链，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最坏的情况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刘医生沉默了几秒：“做好心理准备。”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母亲正在沉睡，各种仪器的管子插在她瘦得皮包骨的手臂上，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许晓雨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触感像一块冰凉的绸缎。
手机震动起来，是许星辰的消息：“我在天台等你。”
简短的五个字，却让许晓雨的鼻子一酸，自从元旦演出后，许星辰变得比以前更加...体贴。
每天雷打不动的早安短信，偷偷塞进她书包的暖手宝，还有每次辅导时变着花样带来的点心，都是她随口提过喜欢的。
窗外的雨更大了，天色暗得像傍晚。
许晓雨给母亲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
明礼天台。
狂风夹杂着雨点扑面而来，许星辰站在天台中央，手里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看到许晓雨，他快步走过去，伞面倾斜向她那边。
“冷吗？”他问，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许晓雨摇摇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许星辰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薄荷香气。
“医生说...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许晓雨盯着积水的地面，声音轻得像羽毛。
许星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下一秒，许晓雨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有力而急促。
“我在这儿。”许星辰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我一直在这儿。”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如哼着一首悲伤的歌。
许晓雨攥着许星辰的衣角，眼泪终于忍不住，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在轻微颤抖，似是要把这半年来的坚强全部卸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乌云间透出一缕阳光。
许晓雨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屏幕上“人民医院”四个字让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许小姐，您母亲情况突然恶化，正在抢救...”
手机滑落在地，许星辰一把抓住她摇晃的身体。
“我陪你去。”
……
抢救室的灯亮得刺眼，许晓雨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许星辰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三个小时二十八分钟，这是医生走出来时，许晓雨脑中唯一清晰的数字。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许晓雨看到医生的嘴在动，似乎看到护士同情的眼神，看到许星辰突然绷紧的下颌线，但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层层障碍。
她机械地签着各种文件，机械地回答着问题，甚至机械地向赶来帮忙的亲戚道谢。
直到深夜，所有人都离开了，许晓雨才独自回到那间已经空了的病房。
母亲的物品还摆在床头，一本翻到一半的书，一个用了一半的润唇膏，还有...
许晓雨突然发现枕头下露出照片的一角。
那是她和许星辰元旦演出的合影，不知什么时候被母亲藏在了这里，照片背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我的两个孩子，要幸福啊。”
许晓雨跪在病床边，终于哭出声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门外，许星辰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里。
葬礼定在三天后。
许晓雨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每一处角落都残留着母亲的气息，厨房里没做完的腌菜，阳台上半干的衣服，书桌上翻到一半的相册...
她无神地在房间里走动，却不敢触碰任何东西。
凌晨两点，门铃突然响起。
许晓雨透过猫眼看到许星辰站在门外，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布满血丝。
“我...睡不着。”他声音沙哑，“你吃晚饭了吗？”
许晓雨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进食，她摇摇头，让开身子，许星辰手里提着便利店袋子，里面装着速食粥和牛奶。
“热一热再吃。”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像是来过千百次一样，许晓雨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许星辰的手停顿了一下，“阿姨...之前告诉我的。”
他背对着她，声音有些闷，“她说你总是不按时吃饭，让我有空来看看。”
热粥的蒸汽在灯光下形成一团白雾，许晓雨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眼泪无声地滴进碗里。
许星辰坐在对面，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许晓雨和母亲的合影，背景是初中校园。
“我妈最后跟我说的话...”许晓雨突然开口，“是让我照顾好你。”
许星辰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什么时候说的？”
“抢救前。”许晓雨抬起泪眼，“她还说...对不起你们母子。”
“……”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
许星辰帮着许晓雨整理了母亲的遗物，两人默契地避开了那些最容易引发崩溃的物品，母亲的睡衣，没织完的毛衣，还有那本记满了菜谱的笔记本。
“你明天...还去考试吗？”许星辰轻声问。
许晓雨怔了怔，在母亲离世的巨大悲痛中，她完全忘记了二模考试这回事。
按常理，她应该请假处理后事，但某种奇怪的力量驱使她点了点头：“去，妈妈...会希望我去。”
许星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我陪你。”
二模考试那天，许晓雨像具行尸走肉，笔尖在答题卡上机械地移动，脑子里却全是母亲最后苍白的面容。
午休时分，她独自躲进厕所隔间，咬着手背无声哭泣。
下午最后一场考试前，许星辰在走廊拦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子，“薄荷油，涂在太阳穴上。”
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依然坚定，“再坚持一下。”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许晓雨才如梦初醒。
她交上试卷，恍惚地走出教室，发现许星辰靠在栏杆上等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许晓雨脚下。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许星辰带她去的是医院的天台，母亲最后时光住的那家医院，推开铁门的瞬间，许晓雨屏住了呼吸。
整个天台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星空，无数荧光星星贴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在暮色中发出柔和的光芒，角落里摆着一台望远镜，旁边是...一本相册。
“我...问护士要了钥匙。”许星辰有些局促，“这些星星是我昨晚贴的。”他指了指望远镜，“阿姨说过...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许晓雨走到望远镜前，发现它正对着夜空中的某个方向，她俯身看去，镜头里是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
“北极星。”许星辰站在她身后，“永远在同一个位置，永远指引方向。”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它陪着我们，就像...阿姨对你的爱一样。”
许晓雨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翻开相册，发现里面多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照片，年轻的母亲抱着还是婴儿的她，旁边站着抱着许星辰的林阿姨。
照片一张接一张，记录着两个孩子的成长，直到某一页突然中断。
“这些...”
“我最近从家里翻出来的。”许星辰轻声说，“我妈藏起来的，藏得很隐蔽。”
最后一张照片是两个孩子在游乐园的合影，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紧紧拉着小男孩的手。
小男孩则对着镜头做鬼脸，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和现在的许星辰一模一样。
“我们...真的认识。“许晓雨的声音在发抖。
许星辰点点头，“直到你八岁那年，我爸工作调动。”他顿了顿，“我妈去世后，我偷偷回来找过你们，但你们已经搬走了。”
所有的碎片突然拼凑在了一起，母亲看到许星辰时的异常反应，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还有临终前的道歉...
许晓雨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妈和你妈...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星辰的目光黯了下来，“…我不清楚，只知道她们大吵了一架，然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他苦笑了一下，“直到我转学第一天，在走廊上看到你。”
夜风拂过天台，荧光星星在黑暗中轻轻摇曳，许晓雨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慢慢滑坐在地上，相册摊在膝头。
许星辰在她身边坐下，肩膀轻轻贴着她的。
“葬礼...定在后天。”许晓雨轻声说。
许星辰“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盒，“给阿姨的。”盒子里是一个精致的星星形状的胸针，“我拿上次比赛的奖金买的。”
许晓雨接过胸针，突然注意到许星辰右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你手怎么了？”她皱眉。
许星辰迅速拉下袖子，“没什么，我爸昨天又发酒疯。”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老样子了。”
许晓雨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强硬地拉过他的手臂，掀开袖子，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划伤，而是一道狰狞的伤口，缝了至少七八针。
“这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许星辰叹了口气：“他发现了我的存款...想抢去买酒。“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反抗了一下，他就砸了酒瓶。”
许晓雨的手在发抖，她轻轻抚过伤口周围的皮肤，那里已经泛起了淤青：“真的得报警...”
“没用的。”许星辰苦笑，“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轻轻抽回手，“别担心，等我满十八岁，就能彻底搬出来了。”
夜空中，星辰静静闪烁。
许晓雨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她打开手机，翻出相册里母亲的照片，“妈妈生前...在公证处留了一份遗嘱，她把房子留给了我，还说...可以收留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许星辰猛地抬头，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你...什么意思？”
“搬来和我住吧。”许晓雨直视他的眼睛，“反正...那房子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许星辰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最终，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我爸会闹到你学校去，你会被连累的。”
他勉强笑了笑，“再忍几个月而已，我没事的。”
许晓雨还想说什么，但许星辰已经站起来，向她伸出手：“回去吧，明天还有考试。”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指腹有吉他弦磨出的茧子，许晓雨借力站起来，突然发现许星辰的衣领下隐约露出一片淤紫。
她想问，但看到他疲惫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回家的路上，许星辰一直送她到楼下，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又分开。
“明天见。”许晓雨轻声说。
许星辰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路灯下，影子斜斜地映在墙上，看起来极为孤独。
直到夜色中许晓雨家的灯亮起，他才安了心。
许晓雨坐于床边，拿出手机，给班主任发了条消息：“李老师，请问学校有没有针对特殊情况的住宿制度？”
母亲的书桌上，日历还停留在上个月。
许晓雨轻轻翻过一页，目光落在被红圈标记的日期上，那是二模考试的日子，母亲在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晓雨加油，妈妈相信你。”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许晓雨蜷缩在母亲的床上，抱着那个没织完的毛衣，呼吸着上面残留的气息。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手机屏幕亮起，是许星辰的消息，“看窗外。”
许晓雨拉开窗帘，看到楼下路灯旁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许星辰举起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像一颗星星，短亮，长亮，短亮...
是字母“K”，他们之间的暗号，代表“OK”、“我还好”。
许晓雨打开窗户，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她用手电筒回应：长亮，短亮，长亮…
字母“M”，是他们之间的密语，代表“我想你”、“保重”。
路灯下的身影静止了几秒，然后发来最后一条信号：短亮，短亮，短亮...
三个点，代表“我爱你”。
这是他们从未说出口的秘密，许晓雨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当她再次看清时，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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