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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筛选1
次日，阴沉了好久的天气难得有了些晴朗，遮天蔽日的浮空岛正在调整排布形态，以保障海都能在大筛选期间获得每日8小时的自然光照。
这是地面政府与天际线协商的结果，为了确保位于海都西城的“角斗场”，即大筛选的官方场地内的所有设施，在这七天内有充足的供电。
离正式开始不到三天，参加大筛选的人员已经陆续入场，此时角斗场内已是锣鼓喧天，现场的工作人员正忙着给这帮鱼龙混杂的选手“分类”。
风衿眉头紧蹙，对着照片反复打量面前的青紫脸男人，“……这照片是你吗？”
两个眼球正朝完全相反的方向旋转的男人答：“是我。那时候，我的皮肤还是浅蓝色的。”
“一年不到能变化这么大？不是，你站好了，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男人侧过身子，单侧的眼睛这才能直视风衿，“我们这一支体内有变色龙基因的啦！再说，你看这光照环境不同，也会产生色差的！”
风衿：“……行吧。那你怎么证明你从根本上认同人类社会行为模式？”
风衿其实也不理解这脑残一样的问题，更无法理解其抽象的评分标准。
当年她被工作人员问到这个问题时一头雾水，憋了半天没答上来，最后把包往桌子上一摔，怒道：“老娘生来就是社会人！这玩意证明个屁，你看我这鼻子、这眼、这嘴、这胳膊这腿哪里不像个人？你跟我说说哪里不像个人？！”
结果工作人员却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挺好，你这么正常的人不多见了，进去吧。”
风衿：“？”
直到现在自己站在这，为了吃这口公家饭，才真正体会到打工人的心酸。
男人显然也被问懵了，磕磕绊绊试图给出一个标准答案：“我……我从小就在社会模式下长大，变异基因已经稳定遗传了三代，没有发生崩坏！每个环节跟正常人都是一样的，我现在有工作，有家庭，只要能通过大筛选……”
“有工作有家庭不是挺好的了？还跑来大筛选干什么？”风衿刚缓和下来的表情瞬间又绷了回去，“你没了解过，大筛选是有风险的吗？”
“了解过了，我在那边签完死亡免责书过来的。”男人轻描淡写地伸手指了指风衿前面的档口。
“我是说……你就算没有大筛选给的公民证明也能正常生活，干嘛还要来？你要是真死在这儿，老婆孩子怎么办？”风衿压低了声音。
她多问的这一句其实不在程序之内了，如果联盟军的上司此时在场，肯定要判她违规。
但她就是没法不管，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后面的七天里会发生什么。
“我老婆孩子都是支持我的。”男人的语气是透着疲惫的平静，“只有拿到公民权，努恩的使用权才会向我们完全开放，我才可以把孩子送到海都市区接受更好的教育……
男人说着深吸一口气，忽然亢奋起来，“最重要的是，如果我能通过，我的整个家族就能从三代无人通过大筛选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那时候，我才能算是真正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再没有人能抓着这个把柄对我们指手画脚！”
风衿：“……”
“喂喂喂，现在是谈心时间吗？没看到后面已经大排长龙了吗！”
排在男人后面的青年人上蹿下跳着嚷嚷，把风衿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有些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把盖过章的证件递给男人，“没事了，你过去吧，类别在变种生物。”
“谢谢！”
男人转过脸，顶着两个飞速旋转的眼球跑步进场。
接着风衿接过那个蹦蹦跳跳的青年的证件，“姓名……小幺？”
“嗯，”青年乖巧道，“我就叫小幺。”
青年一头灿烂的金发，是俊美稍带些可爱的长相。他右脸从颧骨到额头有一块形状相当骇人的伤疤，疤痕处黑红的皮肤卷曲着，暴露出完整的右眼眶，里面塞着一颗和另一只眼睛颜色相同的蓝色机械义眼。
很明显的机核人造人，情况最复杂的类别。
风衿翻阅着厚厚的判别标准：“全身接受义肢改造的只有右眼对吧？植入部分有没有联网？有没有直连大脑？”
“都没有哦。”小幺笑着露出一对虎牙，“我家里人很疼我，全套都给我做的最好的。”
风衿：“……多余的没问就不用说了。”
“好吧。”
小幺听话地闭了嘴，但身上仍然闲不住，一会原地转圈，一会疯狂左右转头，一会抱着脑袋乱撞空气。
这货的动作在余光里实在过于显眼，风衿不得不从档案中抬起眼，“你是显眼包吗？能不能老实一点？”
小幺疯狂摇头：“唔唔嗯嗯嗯！”
“好吧好吧，”风衿被这个摸不着头脑的小青年整得无语至极，“现在我问你，你有什么毛病？”
“呼！”小幺像是突然呼吸通畅了一样来了个大喘气，“姐姐，我觉得……咱们好像要被吃掉了。”
风衿顺着他的目光向左看去——
她直直对上了一堵利齿密布的肉墙。
没有预兆，无声无息，一张巨口。
齿间还挂着半具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尸体。
“不明变异生物入侵！马上封锁内部通道，外围全员立即警戒！绝不能让它闯入内部！”
警报炸响的一瞬间风衿纵身跃出工位，抽出随身的激光枪朝着那怪物就是一通连发。
收效甚微。组成肉墙的东西是某种状似血肉的红色粘液，边缘的组织正沿着墙壁疯狂生长，拖动着整个巨大的躯体缓慢前行。
利齿后面连接胃袋的皮肤撑得鼓鼓囊囊，全是七零八落的尸体碎块。
“啧！”
风衿见攻击无效，当即扯着小幺往角斗场内部冲，“这东西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吃掉这么多人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不知道啊啊啊啊！”小幺边跑边喊，“就是突然一下，排我后面的就变成它了啊啊啊啊！”
两人在风衿的掩护下勉强来到了通往内部的闸机，却发现闸机已经完全关闭了，只能转投一旁的岔道。
身后，那怪物正一盏一盏吞噬掉通道内血红色的警示灯，逼近的身形犹如鬼魅。
“努恩，查得到这是什么东西吗？”风衿用护目镜开启视觉共享，请求努恩访问资料库。
努恩：“未查询到此类变异生物的相关记载。”
战术通讯频道内嘈杂不堪，可见各个通道都因为这次突发的入侵乱了阵脚，正自顾不暇。
“全……注意！入侵……为菌类变种……”
付铳的声音断断续续。
三十秒前这位倒霉的观察员带着两个队员护送人群撤离，刚和这个怪物打上照面便直接折损一人，流动着的血水瀑布般倾泻下来，转眼吞噬了前方的通路。
而仅剩的这名本就经验不足的队员，在受到极度惊吓的情况下，大脑一片空白，竟忘记了他们还处于封闭空间，直接在通道内引爆了□□。
爆燃产生的气浪掀飞了所有人，但同时也歪打正着地对怪物造成了伤害。
付铳在血泊里抬起头来，竭力看向怪物被烧伤的组织下裸露的白色菌丝，“火焰可以对它造成伤害！”
“这东西资料库没有收录，”他艰难地站起来，继续组织其他人回撤，“多半是南半球的新型变异。它的组织可以从缝隙渗透进各个通道，并且体型在持续扩大，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接近环形轨！”
角斗场的地形类似一个深井，主体部分状似一座位于地下的高塔，分为内外两部分。
内场作为大筛选场地共有七层，从不对外开放，位于地表的外层则是驻军和工作人员的生活区，想要参加大筛选，也要经由外层入场。
同时，外层错综复杂的环状结构，也是为这类渗透性极强的变种量身定做。
两层之间夹着通往地下的环形轨，是隔开内外层的最后一道关卡，也是去往内层和出口唯一的渠道。
也就是说，一旦这样稍有缝隙便能顷刻实现入侵的变种抵达环形轨，内层区将彻底沦陷。
所有人都会死。
“哈！”风衿冷笑，“我就知道，扯上南半球准没好事！”
两个小时前。
“什么？”
要不是被付铳及时拦住，照风衿的架势，怕是要直接跳上桌子：“你们对南半球开放了大筛选权限？！”
联盟军的队伍整肃而静默，站在最前方的军官莫斯顿停下脚步，驻足在风衿眼前，“对，这就是你们能在这里的理由。”
“‘全球变种生物统辖管理局’的人，在这方面肯定比我们更专业。”
他收回森冷眼神，嗤笑一声，“没想到风时境就指派这么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哼，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一群疯子。”风衿直接骂在他脸上。
付铳等人也是个顶个的心情复杂。
南半球，一个还未被人类代谢掉的，噩梦般的词句，基因崩坏狂潮战争的源头，第一只变异两栖动物在那里侵入人类的土地，第一个人类在那里被感染。
战争的余波尚未平息，这场席卷全球、令地面损失百分之五十人口的战争一度摧毁了人类文明。
除南极大陆外，那里的土地大多温暖而潮湿，永远是孕育变异的温床。
在天际线分裂后，原本遮蔽南半球的浮空岛远航星际，充足的光照使得那里的变异愈发难以控制，即便已经过了爆发期，那里至今每过十天半月便能诞生一种新品种，变种的基因稳定性和社会认同能力约等于没有。
海都内部尚且乱成一团，仍在完善秩序，为何偏偏在这时候放最危险的“域外”地区参与大筛选？
亲身从战争地狱中走出来的联盟军，为何会甘心为这样的政策做推手？
“躲开！”
在将最后一批人送上环状轨后，跟着付铳的小队员由于伤重，体力不支落在了后面，眼看要被奔涌而来的红潮吞噬。
付铳在联盟军主力的火力掩护下冲出重围，抢在最后一秒扯住他的领子，狠命向身后甩去。
站在死神面前的人选顷刻转换，沾满碎肉骨血的獠牙，重瓣花般在付铳眼前绽开，去往地狱的血路笼罩视野。
“队长！”他听到身后队员撕心裂肺的哭嚎。
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付铳并没有想到很多东西，只有一副画面，是很普通的清晨，和母亲妹妹一起在家中吃早餐的场景。
很温馨，母亲总是嫌弃妹妹的面包上涂了太多果酱或是蜂蜜，而妹妹总是弯着吃得脏兮兮的嘴角与她打趣，说明明就是哥哥给她抹的，要怨去怨他。
她们都是坚强乐观的人。失去父亲时，要不是她们，反倒是自己差点走不出来了。
他不后悔和父亲做出同样的选择。付铳相信失去自己后，她们依然可以过这样幸福的生活，他的保险赔偿和局里的补助金会保障她们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他最后看了那名队员一眼。
但他没看到，他看到了风衿。
比怪物更近。
风衿飞扑向付铳，带倒他的同时朝怪物的血盆大口中甩出一颗手雷。
轰！
猝不及防的爆炸灼伤了怪物没来得及闭合的“口腔”，它抽搐一番，白花花的锯齿隐匿回身体之间。
脱险的两人迅速撤回安全区域，后方联盟军迅速向前补位，很快怪物便不堪密集的火力压制，收走了占据这条通道的躯体，红色痕迹沿着墙缝渐渐消退。
众人得以片刻喘息。
大部队不能久留，所有人以最快速度调整分工，联盟军小队继续护送民众前往环形轨，统管局几人留在外层，追剿逃逸的变异生物。
多数武器装备被分配下来供统管局使用。
刚才的队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回付铳。他在刚才的爆炸中断了一只脚，走起来格外费劲，因为伤势无法继续执行任务。
但爱人者人恒爱之，小队员虽自己伤重，却更关心付铳的情况，临走还在恋恋不舍地喊“队长”
“别嚎了，队长没事。”
风衿先一步起身，不由分说把伤员摁回去，看着他老老实实跟大部队走了，才问付铳：“追还是不追？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早晚被它耗死。”
“我们需要找到它的头。”
付铳以安抚性的目光回应队员的关心，接着对风衿道，“刚才我离得够近，看到了它体腔内部的构造。”
“张大嘴的动作让它的皮肤变得极薄，我观察到它有神经。”他对于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犹疑，“我认为这是个融合了动物肌肉组织特性的菌类变种，具有短时间内膨胀和缩小体型的强塑形能力。”
风衿立刻会意，“既然依靠神经控制就意味着有主干，加上能同时控制这么多通道内的分身……”
“它的‘头’可以在身体各个部分移动！”两人异口同声。
“厉害啊！”风衿叹为观止，“不愧是专业的观察员，我还以为人之将死，看到的都只有走马灯呢。”
“但它速度这么快，你们要怎么找到它的头呢？”
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风衿和付铳俱是一惊，同时转头——
拖着行囊姗姗来迟的小幺被他俩看得哆嗦，“呼……呼……不要用这种要吃人似的眼神看着我……”
“你怎么还在这？！”风衿的表情扭曲成了一副活灵活现的《呐喊》。
小幺上气不接下气：“明明就是姐姐你刚才跑太快，我这才没跟上……”
完了，风衿心道，把这家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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