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存在世界

　　和玩家们居住的崭新小楼不一样，稻村居民区中，小巷子两侧的墙壁满是被时间雕琢的缝隙，不过第一代人应当是尽全力去搭建了，即便是文荣这种门外人也能看出用心程度。

　　要在街上找到活人很容易，但要找到能特定搭话的活人，不容易。

　　她们在街上溜了一圈，遇上的人不是闷着头精心呵护门口的一茬稻田，就是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眼屋顶，然后一声不吭地往家走，进家门后立刻关上门，文荣和华光桐都能清晰地听到门被上锁的声音。

　　好消息是无法产生交流说明不用浪费时间，这个副本的大多数NPC都和她们的任务无关。
　　坏消息是再遇不上活人的话，她们也要与任务无关了。

　　不过机会总在转角处，文荣也在巷子拐弯的地方成功和一个人狠狠撞在了一起，力气大到她后退几步被华光桐扶住肩膀。华光桐比她先看清来人，是怀里抱着书的唐铭蕊，此刻正捂着嘴摇摇晃晃地靠住了墙。

　　“好疼...诶？文荣？”唐铭蕊搂住了快要掉下来的书，皱着脸看向两人，上前几步询问：“没事吧？是不是撞到鼻子了？”

　　文荣这会也缓过劲了，捂着鼻子艰难地站直，刚刚猛地一撞连眼泪都撞出来了，瓮声瓮气地回答没事。

　　“你怎么在这里？”华光桐问到。

　　“我之前借了少昊祚的书，来这里还给她。”唐铭蕊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滑向两人携带的书，“你们是来替米禾还书的吗？正好，我带你们走吧，看你们好像迷路的样子。”

　　文荣找到线索也顾不上疼痛了，和华光桐两人一前一后地跟上。

　　少昊姐弟的屋子离遇上的地点不远，也是文荣和华光桐找过的地方，但一门上没有户主牌二找不到活人问路，如果不是遇上唐铭蕊，两人可能要在这里打转到天黑。

　　眼下唐铭蕊就是派来的线索，用不突兀的方式出现，给两人一点提示，即使这个出现的方式会撞到人流鼻血。

　　对唐铭蕊而言，她出现在这里遇上两人纯属是巧合，换成另外三人也同理，而对于玩家而言，米禾完全有办法把书和理由一起带给唐铭蕊，她还多个顺路的优势。

　　但米禾还是选择将“把书还给少昊姐弟”这个任务交给“新来的陌生人”，说明这件任务本身就是由玩家去做的，唐铭蕊的出现只是任务的敲门砖，所以两人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着她走，而不是担心这里有什么陷阱。

　　在路上文荣借机询问了一些关于作业和巡逻的事，没多久就得到唐铭蕊一脸漠然的回答：

　　“作业就是作业啊，左老师写得很清楚了。”
　　“村子里最近没有人过世。”
　　“我们村子里的人没有巡逻过，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事。”

　　接连几个问题都被NPC的触发机制糊弄了过去，看来唐铭蕊身上没有更多可以打听到的消息了，她的任务也只有给她们提供路线。

　　几句话之间就到了少昊姐弟的家门口，文荣和华光桐看着唐铭蕊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阵解开锁的动静，却没有人来拉开门，或者站在门后等着她们。

　　唐铭蕊见怪不怪地直接进了门，还招呼两人快进来，不要浪费时间，天黑前要回到家。

　　刚进门，两人就感受到了来自心理上的强烈不适，这家姐弟的客厅布置完全和自己居住的那栋楼一模一样，除了紧紧合上的窗帘，与更有生活气息这些玄而又玄的感觉。

　　唐铭蕊喊了两声没人回应之后，自己上了楼梯，留下两个玩家站在客厅正中间不知所措。正当文荣准备把书放在茶几上时，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回头看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生，她穿着松垮的家居服，手上还抱着一本书在津津有味地阅读，直到被两人盯着才后知后觉般抬起头。

　　“嗯？我没见过你，新来的人吗？”

　　文荣正要张嘴回答，女生又合上书摆摆手：“算了，你是替米禾还书的吧，给小祐就好了。”说完了，还指指她们身后。

　　华光桐伸出了一只胳膊挡在文荣身后，她转头，才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沙发上，趴着一个和少昊祚长相相似、长发的男生，支着胳膊正在看她们。听到姐姐的话，少昊祐起身从沙发上下来，走到了两人面前。

　　“给我就好了，谢谢你。”细弱的声音。

　　“...”
　　文荣低头和他对视，虽然自己的身高因为体质问题没有成长到高大的程度，但也是自己这个年龄段正常的身高，如果说门口的姐姐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或者更小的话，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矮了不少的男孩，恐怕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她只能将书交给少昊祐，而她也注意到，当少昊祐拿到书象征性翻了几页的时候，书里写满了文字。

　　自己和队友们从拿到书的时候就翻过，在没来这里期间也尝试过几次。但这些书在文荣，或者说是“玩家”手里是空白的，看来只有被玩家以外的人拿到才会有文字出现。

　　“谢谢你们帮她还回来，这几本书我也没看完。”少昊祚走上前，绕过两人从弟弟手里拿起一本书，两人这时候也看清了书名，是《时间、象征与意义》。

　　唐铭蕊上了楼之后就像从这个屋子里消失了，楼上没有动静，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只有四个人，看着眼前毫无防备的少昊祚和紧紧贴在姐姐背后的小男孩，文荣斟酌着怎么开口问问题。

　　“这书里写的啥啊？”

　　华光桐先张望着她手里的书说话了，探头探脑的样子，连文荣都感受到了来自那个男生厌恶鄙夷的目光，少昊祚一点都不在意，自顾自地看书，开口道：“关于名词和背后的含义...这本书的作者观念很独特，我很难才从她那里借过来。”

　　她是谁？

　　又是不给玩家们发言的机会，这个副本的人好像都很会揣摩人心，对发言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又或许是程序设置如此。少昊祚抬头盯了会文荣，再扫视了一圈华光桐，“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你们好像有问题要问，苏老师来拜托你们的吗？”

　　“是左老师，我们是三班的。”文荣说到，见她点点头，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小男孩紧紧挨在她边上，时不时抬头打量她们。

　　文荣沉默了，这个任务只是为了把书送过来，不会触发什么别的消息吗？【稻村】的特殊性难道是因为没有消息被时限抹杀吗。

　　华光桐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瞄不到几个字，那本书对于“玩家”来说是不可阅读的，其中的内容只有通过NPC转述出来。他看了半天又不好意思凑过去，站在原地感受客厅里怪异的气氛，说到：“那...你们怎么不去上课啊？”

　　“学校里的书已经看烦了，我和小祐喜欢在家看书，你们有不会的作业可以来问我。”
　　少昊祚眼皮都没抬一下，虽然问一句答一句，但还是能看出来对这两人不感兴趣。

　　“今天的作业...”华光桐开口：“今天的作业就不会写。”

　　“啪”

　　少昊祚把书合上，一副头疼的样子，“我怎么知...”

　　“还是之前的那样啊。”

　　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唐铭蕊站在楼梯上不知听了多久才插入几人的对话，弯着腰用一种看着就不舒服的姿势的朝楼下张望，似乎整个人都对折了。

　　一晃眼，她就哒哒哒地从楼上走下来，好像刚刚那个怪异的姿势是看错了似的，“还是和以前的作业一样...我刚刚弄脏了你的地毯，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

　　少昊祚显然对不请自来的家伙都挺没辙的，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手上撩起少昊祐的头发把玩着有些无奈地开口：“反正也是她请客你过来喊我吧...”

　　两位玩家看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举动，挪了挪位置，不管是查看屋内还是通过对话得到信息，都是新发现。

　　“你们把这本书拿回去吧，”
　　少昊祚没被唐铭蕊绕进去，她还记得华光桐的问题，将刚刚正在看的书转交给了朝她挪过来的华光桐，“多读点书好写作业，晚上巡逻的时候记得带上手电，这里没有路灯。”

　　“遇到不会的可以去请教左老师。”唐铭蕊补充了一句，文荣时刻关注着少昊祚的脸色，也注意到在她讲出这话时少昊祚没有任何变化，“她懂得要比我们多。”

　　“你们应该记得怎么回去吧？”唐铭蕊又问，看到两人点头她才放下心，“那我就不带你们走了，路上小心点哦，天马上就要黑了。”

　　看着唐铭蕊没有要从这里离开的样子，两人也不好多问，转身离开了这座屋子。

　　而观察着这里的那双眼睛，也离开了这所房子。

　　等到她们离开后，少昊祚推开弟弟，给唐铭蕊留了个空位出来，少昊祐自觉地坐到沙发另一端，唐铭蕊还是站在那，怀里抱着的书已经换成了几本新的，她从楼上的书堆里换的。

　　“你故意的吧。”少昊祚斜着眼睛看她，唐铭蕊转身，确认玩家离开后她显然放松多了，也显得更加具有“活人气息”。

　　“没——有，”她耸肩，然后坐在了那个空位上，“我只负责‘传话’。”

　　“祂没说明白？”少昊祚问她，自己对这两个人没有好感，帮一下无关紧要的忙也是顺水推舟。唐铭蕊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怎么可能讲明白，这东西本来就该她们自己找。”

　　“那看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是‘特殊’的，半路跟上你的吧？”少昊祚又拿起一本书，示意弟弟先上楼。

　　唐铭蕊笑了笑，一歪身子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要是这都没听懂，那就这么留下吧...对了，我确实来喊你晚上去吃饭的。”

　　“吃什么？”少昊祚问了一句。

　　唐铭蕊仰起脑袋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火锅！据说是新进的食材，你也拿到了吧。”

　　少昊祚嘴角扯了扯，“一兜子绿色健康食品，我以为田里长别的了。”

　　说话间，少昊祐就把一大袋蔬菜提了过来，他看起来提着很吃力，放在了沙发边上。

　　“等天黑再带过去。”
　　“嗯，等时间到了再去。”

　　“如果遇上那些人的话...”
　　“就顺手帮个忙吧。”

　　对于文荣和华光桐来说，这一趟的收获只有一个意义不明的地址，一个态度不明的NPC，和一本内容不明的书。不过在少昊祚亲手将书转交给华光桐之后，书里开始渐渐浮现出文字，只是作者一栏里仍是空白。

　　两人回到屋子的时候，正巧赶上了黄昏的尾巴，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刚要抬手敲门，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乐行跟在两人背后。

　　乐行先打了声招呼：“你们回来了啊。”文荣问她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乐行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大门钥匙，一边不是很熟练地拧动一边回答：“队长和曹文娅在做饭，我帮忙之后感觉不需要我，就在附近转了转...进去再说。”

　　一顿温暖又正常的饭菜，失去了“家常菜”的概念，只是单纯在感叹这顿饭菜在副本里格外正常且美味。玩家的能力大多被系统统一培训过，要做出一顿足以果腹的食物很容易，只是这样普通又难得的食材在副本里不多见。

　　几人饭后休息的片刻时间里交换了下信息。

　　“在这个副本里虽然遇见的人很多，但能交谈的NPC相对较少，至少已经筛选出了持名的NPC。”

　　“村子里最年迈的老人是白天见过的那位黎老人，明天可以再去拜访一下。”

　　“在你们的描述中，符若海不接受浪费粮食的行为，且多次强调要好好吃饭，所以要正常进食一日三餐。他会给我们送新食材，而且清楚屋子里有手电筒。”

　　“这里近期没有人过世，而我们的任务是...和作业是相违背的，七天内完不成任务也就完成不了作业...但‘祂’指的是谁，只有通过问了。”

　　“我们去送书的时候......”

　　文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桌上比划，她总和信息和及时反馈的能力在普通玩家内已经算得上非常强悍，根据队友补充的内容，半天不到的时间内已经能完整复述探索过的地区分布，做出简易地图。

　　乐行坐在餐桌边观察着四个人，三人对文荣的依赖度比情报中更重，即便她们身上不乏亮点，也很懂得分工合作。

　　但那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让自己感到惊喜，连这个世界的文字陷阱都没有发现可算不上是“有用”的人。

　　“你在附近有发现什么吗？”文荣讲完了她推断的内容，改问乐行，她没有忘记这家伙独自在这附近转了一会。

　　“嗯？哦，”乐行回过神，清清嗓子：“我在房子后面找到了这个。”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撮已经枯萎的稻穗，和一支制作精良但玻璃已经破碎的手电筒。

　　“这是...玩家的道具吧。”舒任宇接过手电筒，皱着眉头翻看好几遍，同符若海赠送的与自己的装备对比，确认暴露出的零件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原来死了之后物品不会消失吗...”

　　乐行没关注这个，她捻起一根干枯的稻穗，稻杆中段被拉出柔韧的纤维，用指腹转了转说：“我们房子后面有一块特别特别小的稻田，可能是因为没人种东西被杂草侵占了，我在那里面找到了这个...”

　　“是被人丢在那里的，用来捆绑过什么东西。”她举起稻穗，展示了根部平滑的切口，长柄的部分已经变得软碎了，显然被大力摩擦过。

　　刀口是乐行割下来的，这株卷曲枯死的植物紧紧缠住了那支手电筒，半掩埋地藏在土地里，更像是它要将那玩意拽下去一样。乐行本来还担心刀口太新会不会引起怀疑，但这玩意的状态...比她预想中更老旧。

　　一次性餐具节省了不少时间用来讨论，可即便是这样也延缓不了黄昏结束的速度。

　　七点五十分整。

　　黑暗，流淌出的黑暗在太阳落下的位置喷涌而出，有形的物质迅速占据了整片天空，窗户外已经是一片死寂，屋内亮堂的灯光不但没有带来安全感，还引发了自心底而生的恐慌。

　　不由自主地去恐慌游荡的怪物会不会被灯光所吸引，怪异的夜晚能否再次迎来天亮，原本温馨的村庄在这一刻终于展现出侵吞骨血的压抑，甚至连屋内的讨论都安静了一会。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晚上吗...”曹文娅张了张嘴，无形的压迫感令她喉头发干，扯了句废话来打破屋内的气氛给自己壮胆。

　　比起这件事，更令人不安的是她们要在这种情况下外出巡逻，探索本就未知的世界。

　　屋内的灯光没有收到黑暗的干扰，但尽管如此，光像是被吞没了一般，从窗户往外窥视，照不亮两米以外的地方。

　　今晚留守的人是舒任宇，他在搜集信息和武力上都没有另外几人出色，更适合待在屋子里，几人匆匆准备了一番出门的时候，乐行还打算像白天一样跟曹文娅同行，却被文荣拉住了袖子。

　　“等下，今晚你跟着我走。”她坚定地看向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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