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

　　火急火燎换上拖鞋后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陆锦湳几步走向茶台，“爸，姑父，三爸去北方干嘛呢？”
　　“嘴长你脸上，自个儿问去。”亲爸略有吃味，但也不至于真和自家亲弟争风吃醋。
　　不留情面是陆林盛别具一格的个人风格，陆锦湳自然不认为这是生气的表现。
　　当事人都走了，陆锦湳上哪儿去问？于是只好瘪了瘪嘴，乖顺地坐到两位长辈对面。
　　“泠锦喝茶么？”姑父能视阴灵的轮廓，倒了茶放到面前空座桌上。
　　自打被对象下了禁口令后，泠汐自进门到现在还当真一路缄口不言，连陆锦湳都差点儿忽略了他的存在。后者颇为心虚地点香后，放进冒着热气的茶杯中。
　　大鬼头阴恻恻地瞥了他一眼，无声抗议。
　　桌下，某人默不作声用腿侧碰了碰阴郁的大鬼头，以示和好。
　　“修行还顺利么？”陆林盛这话是对泠汐说的。
　　‘不着急。’泠汐对此并不太在意。
　　陆锦湳依言转达。
　　人有人法，鬼有鬼道。像泠汐这种不知在人间徘徊了多少年的亡魂而言，光是吸收天地阴邪之气都足以让其成为独占一方的强大鬼王，早已不能用寻常方法超度。
　　即便如此，泠汐却几乎从未伤害过其他生灵。
　　陆锦湳的爷爷正是看重他鬼气浓郁且邪念不深，关键这亡魂八字带金不说，其命理神煞和干支均与陆锦湳绝配，是孙子命定的‘贵人’。于是才多次冒险尝试给自家孙儿说媒结缘，其中的曲折暂且不提，总之，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给后苗改了命格，陆家一脉终于得以延续。
　　贵人是找到了，但即便小两口通过婚契实现了维度的跨越，不过单从生理角度考虑的话，陆家的香火也注定要断在陆锦湳这一辈。
　　所以，到底要不要和家里坦白泠汐的性别？什么时候说这事儿合适？
　　陆锦湳总觉得这比公然出柜更令家里难以接受，毕竟决定是家里做的，线也是家里牵的，就连婚契也都是家里能力高强的几位长辈亲手缔结的。虽然陆锦湳算是半强迫搞基，但怎么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亏欠感？
　　对此，陆锦湳不是没吐槽过自家长辈的不靠谱，拉亲都不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光凭四柱八字就随意替人拍板。不然他哪至于会落到如今两难的境地？
　　“小湳虽然开化晚但天资不算愚钝，现在没什么经验，还需多担待。”陆林盛也就对着‘儿媳’才会略收锋芒。
　　‘没经验就算了，还爱拉我陪同作死。’泠汐真是记仇鬼。
　　陆锦湳瞪了他一眼，转头瞎翻译，“他说我很聪明也很努力，早晚能成大器。”
　　大鬼头：......（哼笑）
　　姑父抿茶不语。
　　陆林盛端茶杯的手一顿，蹙眉看向儿子：“他真这么说？”
　　心虚湳哥面不改色：“嗯。”
　　老狐狸般的亲爸，当然不信聪明努力的儿子会一五一十地翻译‘儿媳’说的话。
　　“努力也要认准方向，基本功更是不能投机取巧。”陆林盛语重心长，“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你连最基本的请灵都控制不好。”
　　“要不是你根基太弱，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需要通过你才能交流。”陆林盛知道自家儿子的斤两，说教起来毫不留情面。
　　“我倒也不是很乐意当传话机。”陆锦湳的嘀咕只传进身边人耳底。
　　大鬼头幽幽盯着对象撅起的唇，喉结滚上又落下。
　　之所以陆林盛会说这番话，可以这么理解：陆锦湳和泠汐之间，好比蚂蚁与蚜虫这般互利共生的关系。
　　陆锦湳以渡使的身份超度亡灵可加持自己命格的能量，就像吸食植物汁液后分泌含糖蜜露的蚜虫；泠汐作为亡魂，需要他的纯阴命格滋养才不至于随着时间流逝而彻底消散，好比以蜜露为食的蚂蚁。
　　由于陆锦湳命格特殊，是亡魂阴灵眼中的香饽饽，这时泠汐就充当保镖的角色，将不自量力的杂碎统统驱散。
　　陆锦湳髋骨上方的锦字纹身，比开过光的护身符还灵验。一字而已，就将一人一鬼的命运彻底联系起来。
　　换言之，陆锦湳根基的强大程度和泠汐拥有的鬼气程度成正比，如果鬼气浓郁到能与‘那头’差使的阴气抗衡的话，即便没有遗骨他也能拥有实体。
　　“你说说，这几年的努力有什么成果？”面对亲儿，那个不留情面的陆林盛就回来了。
　　眼看亲爸就要开启今日讲坛，陆锦湳立马不动声色拽了拽泠汐的衣袖求援。
　　‘求我。’泠汐挑眉扬唇。
　　陆锦湳咬牙捏了捏他的指尖，这是两人不为人知的小暗号。意思是，条件随你提。
　　泠汐眼尾微扬以表满意，饮尽温茶后倒扣杯盏。
　　见‘儿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陆林盛自觉闭嘴。
　　姑父饶有兴致地盯着陆锦湳身边略显厚重的空气，他能看见那里有团轮廓不是很清晰的虚影。
　　陆锦湳长舒口气，顺势握住泠汐冰凉的掌心表示感谢，然后终于能拐回被岔开的话题。
　　“三爸好些年没有接活，怎会忽然出远门？”自听到三叔出门的消息之后，陆锦湳心跳有些不太规律，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还有谁能请得动他？”陆林盛唇角下压。
　　“都说红颜是祸水，但这水对你三叔来说却是灵泉。”姑父先开口。
　　“就算是灵泉也总有枯竭的一天。”陆林盛叹气，“此行他怕会失望而归。”
　　“怎么说？”陆锦湳心里咯噔，难道是因为那位素未谋面的三姨？不，是准三姨。
　　“晓莉早就结婚生子，就你三爸这个犟种坚持不娶。”陆林盛惋惜。
　　三叔年轻的时候有位白月光相好，但奈何对方是个普通人，也就是陆家眼里所谓的‘麻瓜’，所以陆锦湳的爷爷说什么都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可想而知，棒打鸳鸯的后果就是迎来迟到的叛逆，自陆锦湳有记忆以来，三叔都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他甚至推了所有家里派发的渡灵活计，虽不至于一蹶不振吧，但也多年闭门不出。
　　小陆湳时常觉得三叔的眼神总是空落落的，当他还是小小一只的时候，就总喜欢往三叔怀里钻，喜欢以各种方式吸引三叔的注意，而三叔也把无处可释放的父爱给了陆家唯一的小孩。
　　所以在麻瓜陆湳成为渡使陆锦湳之前，都是三叔陪在他身边。
　　同时，陆锦湳的一身本领也基本都是三叔亲自传授，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陆锦湳叫他一声三爸，合情合理。
　　对于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件事，陆锦湳身为小辈实在没立场为三叔辩驳，只好苦笑。
　　“也不知道遇上什么事，老三出面都耽搁这么久。”姑父眼中也暗含担忧。
　　“说不准是事情棘手，还是旧情复燃舍不得回来了。”陆林盛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担心家弟。
　　“要让老爷子知道，还不得拄着拐杖也要杀过去把人绑回来。”身为当年拆鸳鸯的见证者，姑父相信老态龙钟的岳父依旧会做出相同的事。
　　‘让小鬼去看看？’泠汐无法忽略对象眼底的不安，确认家里也没收到他三叔的消息之后才提议。
　　权衡之后，陆锦湳转头问，“爸，三叔有说在哪个城市落脚吗？”
　　“怎么？这么不放心你三爸？”陆林盛以为儿子要跟脚过去。
　　“是不放心。”陆锦湳如实说，“但我还要上课呢，让泠锦去看看行么？”
　　陆锦湳哪敢和亲爸说泠汐这个大鬼头养了俩小鬼。就算泠汐迄今为止还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但毕竟还没弄明白他徘徊阳间的具体原因，更无从知晓他未了的执念是什么，也就无法预判他会不会突然失控暴走，所以陆家结下这门阴亲之前就留了后手。
　　相处久了感情基础也有了，陆锦湳并不希望最坏的结局发生，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家里知道得好。
　　“J市离这里好几百公里，要是你现在能不依附他物就能控灵的话，当然可以。”陆林盛不留情面揭短。
　　陆锦湳：“......”不是，他能跑多远，跟我强不强有什么关系？要是让你知道，前不久人家刚自己出了趟国，你儿子还不得成了什么旷世奇才。
　　刚从国外回来的大鬼头：‘......你爸对我好像有误解。’
　　湳哥内心OS：我知道我拴不住你，尽管浪去吧，记得回家。
　　“J市。”陆锦湳掐了掐对象掌心，小声重复。
　　‘我没聋也有知觉，不用掐这么大力。’泠汐漆黑的眸底有鎏金闪过，鬼气依旧平稳。
　　陆锦湳第一次见鬼传递信号，摸不准其他大鬼之间是不是也能这样。
　　————
　　闲聊了一会儿，没多久，香喷喷的菜肴就摆满一桌。
　　亲妈闻着饭香进门，第一时间招呼‘儿媳’上桌。
　　某人有求于鬼，便态度恭敬地躬身比了请的姿势，恰好迎合陆家人视泠汐为座上宾的行事风格。
　　姑妈感叹小湳真是越来越有绅士风度了。
　　绅士的湳哥在对象走到跟前的时候，压低声音，“小鬼靠谱么？”
　　‘比某人养的火柴人符灵好使得多。’泠汐直接伸手半挂在对象肩头，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我又不擅长画画。”陆锦湳小声回怼。
　　‘嗯，上帝给小陆湳关上了通往艺术的门，倒是开了我这扇金手指窗。’泠汐沾沾自喜，指尖习惯性地揉|捏对象软嫩的耳垂。
　　“咱别忘本成么？出了趟国就忘记自个儿是哪国鬼了？”陆锦湳在他腰间不轻不重掐了一把，“上帝才不搭理半吊子信徒。”
　　‘神明也好上帝也罢，都只是贪念和欲望的映射。’泠汐不以为意，‘就你们人类相信神祗的存在。’
　　陆锦湳心里好笑，以至于重点有些偏颇，“合着你生前不是人？”
　　挂在泠汐唇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凝固一瞬，‘小陆湳，学坏了。’
　　大鬼头忽地驻足，一把摁住对象肩膀：‘还骂得很爽。’
　　“哪敢。”湳哥憋笑，用脑袋轻轻撞过去，“快走吧，饭菜要凉了。”
　　大鬼头被对象松软的发丝挠得有些痒，唇角悠然上扬，‘吃多了洋垃圾，怪想念林姨的手艺。’
　　陆锦湳精准抓住要点：“我不在你还能捡垃圾吃？”
　　泠汐无语：‘啧，没你我就只能当饿死鬼了？’
　　对象不在，只能吃洋小鬼果腹的大鬼头内心哀怨怒号：小陆湳，这趟回来你就只给我做了一顿饭，一顿！！
　　差点儿忘了大鬼吃小鬼法则的陆锦湳这才反应过来，噗地笑出声，“我家泠汐真是环保小卫士。”
　　某鬼头回以大白眼，表示压根没听懂对象在内涵他是垃圾回收站。
　　三年，足以熟悉彼此的气息，也大概能摸出彼此的套路。
　　小陆湳不记仇还很好哄，泠汐再清楚不过。
　　大鬼头说话像下刀子，但陆锦湳明白他不是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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