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烬

　　器材室外那场无声的恸哭，仿佛抽干了林晚所有的力气。那个深棕色药瓶、那些无名的白色药片、沈烬滑坐在地时空洞麻木的眼神，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味和血腥气，构成了她生命中一段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默片。她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只受惊后将自己紧紧缩进壳里的蜗牛。对沈烬的关注，从一种带着悸动的好奇，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悯的守望。她不再刻意寻找“偶遇”，却总能在人群的缝隙里，在课间的走廊尽头，捕捉到他愈发清瘦的背影，和他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病态的苍白。

　　苏晴察觉到了她更深沉的低落，几次担忧地询问，都被林晚用更疲惫的笑容搪塞过去。那个秘密太沉重，沉重到她无法与任何人分担，只能独自背负，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反复咀嚼那份无力感和心疼。

　　日子在秋意渐浓中滑向十月。校园里那几棵高大的银杏树，仿佛在一夜之间被点染上了最纯粹的金色。阳光穿透层叠的扇形叶片，洒下碎金般的光斑，将空气都染上了温暖的色调。风过时，金黄的叶片如同翩跹的蝶，簌簌飘落，在地上铺就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秋天温柔的叹息。

　　这天午休，林晚独自一人坐在教学楼后面小花园的石凳上。这里相对僻静，几棵银杏树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凉亭。她捧着一本散文集，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只是失神地望着眼前翻飞的落叶，思绪纷乱。器材室的画面，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揪紧她的心脏。

　　就在她望着满树金黄出神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凉亭的柱子旁。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是沈烬。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端，身形在满目金黄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瘦单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阴翳。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器材室那天的惨淡，似乎多了一丝勉强维持的平静。他站在那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林晚。

　　林晚的心跳瞬间失序。她下意识地合上书本，手指紧紧攥着书脊，指节泛白。器材室的画面再次冲击脑海，带着冰冷的药味和沉重的喘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担忧？恐惧？还是那无法掩饰的、近乎怜悯的心疼？她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金黄的银杏叶在微风中旋转、飘落，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林晚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沉默或者冰冷的眼神结束这次“偶遇”时，沈烬却缓缓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林晚。”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同学”，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从他微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间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分量，瞬间击中了林晚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褪去了许多之前的冰冷和疏离，也少了几分器材室里的绝望和麻木。里面盛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秋日湖水般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犹豫？阳光落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却无法照亮那深不见底的潭水。

　　“有事吗，学长？”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沈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林晚，投向那棵最大、最茂盛的银杏树。满树的金黄在阳光下燃烧，绚烂得有些不真实。一阵风过，更多的叶片挣脱枝头，如同金色的雨，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斟酌词句。最终，他重新看向林晚，目光沉静而专注，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的郑重：

　　“下午放学后…方便的话，能来一下…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吗？”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棵金灿灿的巨树。“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沈烬…主动约她？在那个铺满金色落叶的银杏树下？有话…要对她说？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器材室的冰冷画面和眼前这个发出邀约的、眼神沉静的沈烬，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拉扯！他为什么要约她？他想说什么？是关于那个药瓶？关于他的病？还是……别的？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翻腾，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认真的神情，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是她看错了？），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本《小王子》，那些无声传递的纸条，那个黑暗走廊里的“别怕”，还有器材室里他滑坐在地的绝望……所有的碎片，都指向这个少年深不可测的孤独。而此刻，他主动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哪怕这只手苍白而虚弱。

　　“好…好的。”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干涩和紧张，却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沈烬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解读的信息。然后，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慢慢地离开了。深蓝色的背影在漫天飞舞的金黄叶片中，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走向约定的坚定。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金黄的树影深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掌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薄汗，紧紧攥着的书本边缘都有些濡湿。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混合着巨大疑惑和隐秘期待的复杂情绪。

　　整个下午，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物理老师的讲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窗外的蝉鸣也显得遥远而不真切。林晚的思绪完全被那个金色的约定占据。银杏树下，他会说什么？她该怎样回应？器材室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既期待又恐惧。苏晴几次跟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惹得苏晴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解除了某种禁锢。林晚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没有等苏晴，独自一人走向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也将那几棵银杏树映照得更加辉煌灿烂，仿佛燃烧的金色火焰。

　　那棵最大的银杏树矗立在花园中心，枝干遒劲，华盖如云。金黄的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像一张巨大的、柔软的金色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落叶的干燥芬芳。夕阳的余晖穿过枝叶的缝隙，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童话般梦幻而静谧。

　　林晚走到树下，站定。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抬起头，望着满树的金黄和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陆离的金色光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微凉，带着落叶的清香，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

　　她来得有点早。沈烬还没到。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林晚不安地绞着手指，目光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逡巡。夕阳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在她开始怀疑沈烬是否会失约时，那个深蓝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沈烬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踏着厚厚的落叶，发出沉稳而清晰的沙沙声。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为他清瘦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却也无法掩盖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苍白。他走到林晚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两人之间，是簌簌飘落的金色银杏叶。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微微仰起头，望着头顶那片燃烧的金色穹顶。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线。他的眼神有些空茫，仿佛沉浸在某种遥远的思绪里，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的、与世隔绝的气息。唯有那沉重的、带着短促尾音的呼吸声，清晰地提醒着林晚他身体的状态。

　　林晚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树冠。无数金色的叶片在夕阳的光晕中缓缓旋转、飘落，像一场无声的、盛大的告别仪式。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转瞬即逝的哀伤。

　　“真美，不是吗？”沈烬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林晚，目光依旧追随着一片旋转飘落的叶子。“听说…一起看过银杏叶落的人，会记得很久。”

　　林晚的心猛地一颤！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转过头，看向沈烬的侧脸。夕阳的金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的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那份专注和平静，与他苍白病弱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嗯…”林晚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是很美。像…金色的雨。”她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沈烬终于缓缓低下头，目光从飘落的树叶转向林晚。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褪去了往日的冰冷和疏离，也敛去了痛苦和绝望的阴霾，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如同秋日湖水般的深邃，以及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清晰的温柔。

　　那温柔像羽毛，轻轻拂过林晚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沈烬没有移开视线，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他微微弯下腰，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他在铺满落叶的地上仔细地挑选着。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在金色的落叶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

　　最终，他拾起一片叶子。那叶子形状完美，脉络清晰，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纯粹而饱满的金黄色，边缘没有丝毫破损，像一枚精心雕琢的金箔书签。

　　他直起身，走到林晚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林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药味，混合着阳光和落叶的干燥气息。近到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和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深藏的疲惫。

　　他伸出手，将那片完美的银杏叶递到林晚面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给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秋日里拂过落叶的微风，“听说，完整的叶子，能保存很久。”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要冲破胸腔！她看着眼前那片躺在沈烬苍白掌心、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叶子，又抬眸看向他温柔专注的眼睛。器材室的冰冷、药瓶的沉重、黑暗走廊的恐惧……所有那些沉重的碎片，在这一刻，都被这片金色的叶子和眼前这双温柔的眼睛奇异地冲淡了。

　　一股暖流混杂着巨大的酸涩，瞬间涌上她的眼眶。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拈起了那片叶子。叶脉的触感清晰而微凉，带着阳光的余温。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几乎轻不可闻。

　　沈烬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片叶子，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眼底的温柔更深了几分。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那是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微笑，如同冬日冰面上乍现的一道暖阳，瞬间点亮了他苍白的脸庞。

　　“不用谢。”他低声说，目光再次投向飘落的银杏叶雨，声音里带着一种悠远的、近乎梦呓般的憧憬，“等这些叶子都落光，冬天真正来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像是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芒。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憧憬、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光芒。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

　　“林晚，我带你去北方看真正的雪。”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晚耳边轰然炸响！带她…去看雪？在冬天？在银杏叶落尽之后？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沈烬那双燃烧着奇异光芒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玩笑，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承诺！

　　“听说那里的雪，又厚又干净，”沈烬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描绘梦境的温柔，目光却紧紧锁住林晚，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像另一个世界。白茫茫一片，能把所有的……都盖住。”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那个“所有”背后隐藏的沉重，彼此心照不宣。

　　“我想…和你一起看看那个世界。”他最后说道，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林晚的心上。

　　夕阳的金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细碎的光点。他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份憧憬和承诺而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病态的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热度。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片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入掌纹的金色银杏叶，听着他描绘的那个“又厚又干净”、“像另一个世界”的雪景，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又酸涩的大手紧紧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带她去看雪？在冬天？在他咳出血、需要靠没有标签的药片才能勉强支撑的情况下？

　　这哪里是邀约？这分明是一个用尽他所有力气和希望编织出来的、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的梦！一个关于未来的、明知可能无法实现、却依然要奋力抓住的承诺！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心碎的心疼，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承诺背后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在对抗着体内那个可怕的东西时，为自己、也为她点燃的一盏微弱的希望之灯！是他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中，努力为自己寻找的、一个可以支撑下去的念想！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沈烬的身影在泪光中变得朦胧，只有他眼中那份执拗的温柔和燃烧的光芒，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试图压下喉咙的哽咽。她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坚定地点了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滑落脸颊，滴落在她手心的银杏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嗯！”她用力地发出一个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我等你！银杏叶落光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雪！”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沈烬眼中的光芒似乎更加明亮了。那抹浅淡的微笑在他苍白的唇角加深，如同冰雪初融。他看着她泪光盈盈却无比坚定的眼睛，看着她紧握着那片承载着承诺的金色叶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向前倾身。

　　林晚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止！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药味混合着阳光落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剧烈地颤抖着。

　　一个极其轻柔、带着微凉触感的吻，如同羽毛拂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发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世界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头顶簌簌飘落的金色银杏叶，脚下松软的落叶地毯，夕阳穿过枝叶投下的、摇曳的温暖光斑，还有……发顶那一点微凉的、却仿佛带着燎原之火的温度。

　　那个吻很轻，很短暂，像一片雪花落在发梢，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温柔。

　　沈烬的唇离开她的发顶，身体微微退后。他垂眸看着她，看着她还闭着眼睛、睫毛颤抖、脸颊绯红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柔和下来的眉眼线条。

　　林晚缓缓地睁开眼，脸颊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撞进沈烬那双盛满了温柔笑意的深潭里，只觉得一阵眩晕。夕阳的光晕在他身后形成一圈模糊的光环，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坠落了整个星河的夜空。

　　“说定了。”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满足，目光落在她紧握银杏叶的手上，又缓缓移到她泛红的脸上。

　　林晚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再次点了点头。手心那片带着她泪水的银杏叶，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一阵稍大的风吹过，卷起更多的金色叶片，在他们周围旋转、飞舞，如同下起了一场盛大而唯美的黄金雨。沈烬微微抬起头，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金色精灵，眼神有些迷离，嘴角噙着那抹温柔的、满足的笑意。

　　林晚也抬起头，望着这绚烂到极致、却又转瞬即逝的金色景象。阳光透过飞舞的叶片，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沈烬温柔含笑的侧脸上，落在他深蓝色的校服上，也落在她紧握着银杏叶的手心。

　　这一刻，所有的疑虑、恐惧、沉重的秘密，似乎都被这场金色的落叶雨暂时冲散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苍白病弱、却为她描绘了一个关于雪的纯净世界的少年，和他落在她发顶那个轻柔如羽的吻。

　　心动的感觉，来得如此汹涌，如此猝不及防。它混杂着巨大的悲伤和心碎，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温柔和甜蜜，像一枚裹着黄连的蜜糖，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轰然炸开。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名叫沈烬的少年，连同他所有的痛苦、秘密、脆弱和这份用尽全力给予的温柔承诺，已经以一种她无法抗拒、也无法逃离的方式，深深地、永远地烙印在了她的生命里。驯服的过程，在银杏叶纷飞的金色雨幕中，完成了它最温柔也最疼痛的仪式。眼泪是为他流的，而心，也为他而悸动，在这注定短暂的秋天里，奏响了悲怆而甜蜜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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