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阙

作者: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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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垣


      鹰愁涧劫杀当日卯时三刻。

      未央宫前殿内,金碧辉煌,龙涎袅袅。

      然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猜忌充斥着整个朝堂,如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御座上的赵昫端坐如山,面沉似水。连日焦灼未曾安寝的痕迹刻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却未能掩去那双深邃眼眸中沉淀的丘壑。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群臣,仿佛能穿透所有冠冕堂皇,直抵人心。

      丞相理益垂手侍立阶下,己经老迈的脸上遍布丘壑,神色浑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看似恭敬,身形却隐隐透着一股不愿屈服的僵直,与龙椅上的身影形成无声的对峙。

      他身后的温涟身形似鹤,腰束玉带,冠加二粱进贤冠。身姿挺拔,面容若秋色,极具风流。

      他被隐在理益被拉得很长的阴影下,愈发不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弧度。他像是丞相的影子,又像是悬在丞相头顶的利刃。

      阶下群臣皆屏息静言。今日朝议的核心依旧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楚州质子相均的‘’病。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执笏颤巍巍出班,声线带哭,“相二公子病势愈加沉重,太医令束手,民间良医亦……亦无良策…”

      “相纪将军日日思子,一连三封驰奏,字字椎心,全念二公子……老臣昧死恳请陛下,再遣医者,广求良药!”

      “若……若二公子真有不测,恐楚州百万军民之心……离矣!”此言一出,几位日常便与楚州往来甚密的官员也纷纷执笏应和,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忧心忡忡的议论。

      赵昫听着这熟悉的哭腔与施压,面上古井无波,只有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叩击着冰冷的鎏金龙头。那细微的“笃笃”声,在渐渐升高的嘈杂中几不可闻,却让近前的理益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赵昫的目光掠过理益为首的老臣,仿佛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当议论声渐趋失控时,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声响——“够了。”

      冰冷的两个字,让殿内温度骤降。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刀子似的精准地扫过阶下每一个出声附和的人,最终落回那老臣身上:“朕,还要怎样救他?天下良药偏方、四方名医,朕何曾吝啬?他相纪将军……”

      赵昫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毫无温度的弧度,“是要朕剜心取血么?还是觉得,他儿子的命,足以让朕……让这大靖的江山俯首?”

      阶下群臣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赵昫的目光最终落回理益身上,带着无声的质询——这是你的棋,你打算如何下?

      理益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他眼皮不禁跳了跳,趋前一步,声音沙哑低沉:“陛下息怒。相纪此举必是蓄谋已久,若真有不测,恐诸藩侧目,国本动摇。”

      “以臣看,楚州乃心腹之疾不假,然不宜亟除。当务之急,一者,诏狱所囚者,须速决;二者,当加固临川三陵障塞,与平昭烽堠相望,连点成线,以备羌狄。”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狠厉,“梅氏今假清君侧之名,所恃者,唯那‘玉笔’者手中伪诏。然‘玉笔’已易,梅氏女更是殁于昨日,何来诏书?”

      “此实逆案,‘玉笔’乃先帝亲信,纵己是殁了,也不得如此污蔑!明远,‘玉笔’与汝交情甚好。此事,便劳汝悉心勘之。”

      赵昫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片刻后,赵昫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丞相老成谋国,所言在理。”他肯定了理益的框架,目光转向温涟。

      “明远,”赵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案干系重大,非心细如发、明察秋毫者不能胜任。丞相既荐你,望汝勿负朕望,亦不负……丞相所托。”

      他刻意在“丞相所托”四字上稍作停顿,目光在温涟和理益之间若有似无地扫过,留下无尽的弦外之音。

      温涟闻言优雅地躬身,姿态无可挑剔:“臣谨奉诏。必竭股肱之力,以报陛下、丞相厚望。”他语气恭敬,眼神却如毒蛇般扫过殿内,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力,如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刀。

      就在这剑拔弩张、暗流汹涌之际,殿门处传来轻微步履声。

      中常侍引一人垂首趋步入殿。

      其人着旧袍,然腰间悬兰绶,身形清瘦,步履沉静,于满殿金紫中,几不显形。

      然当其随中常侍依柱侧立于御座旁,微抬其目——温涟嘴角那缕冰冷笑意亦霎时僵冻,连始终垂眸的理益,亦遽然仰首。

      但见那年轻官员光洁额间,一点胭脂痣。细如浮尘,于煌煌烛火映照下殷如血,其形其位,竟与数月前深陷诏狱之侍诏陈循额上那痣,别无二致!

      刹那间,殿中诸人只觉的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顾询却似浑未觉察那数道钉凿于额间的锐芒与殿内涌动的惊疑,他低眉敛目,沉静侍于中常侍后影中,静聆上方关于借临川伐北的激辩,默然若渊中石。

      其眉宇间一点疏离悲悯,低垂睫羽之下,眸光却邃若九幽寒潭。

      见事情迟迟不得进展,赵昫只觉额角直跳,便挥手示意群臣退下。

      侍立御侧的中常侍孙良,见机微动。

      其身后腰悬兰绶、身形清瘦的官员疾步出班,执笏躬身:“臣顾维垣,启奏陛下。诸公所言,皆为社稷劳心。然近日京畿生乱,臣奉命检视诏狱,得见一无名男尸。经考校勘验,已有所获。”

      他声音清朗平和,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尸身显系利刃自绝,干脆利落。虽着囚服,观其骨相指节,绝非武夫,乃常年执笔之文士。其额间一点细米胭脂痣,与臣……”

      他微微一顿,便坦然道,“略似,或为臣之同门,臣在其贴身暗袋内,寻得此物。”

      说罢,他便从袖中呈上一枚青石章印,上刻小篆‘衡山听雨’。

      印章一出,满堂皆惊。

      白项慌忙执笏出班道:“陛下,顾君所言,尚为一面之词,岂可轻信!?”

      理益紧逼不放,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此印形制,分明是太师之侄,其师‘听雨’之遗物。难道狱中死人,竟能生生长出腿来,无声无息走出诏狱不成……”

      温涟眼中寒光涌动,死死盯住顾询,“顾君少时亦在致格精舍求学?未知顾君可曾识得‘玉笔’?”

      顾询神色不变,坦然回望:“廷尉所言差矣。臣少时师从禹南精舍,后亦曾于致格精舍承教,故与‘玉笔’并‘听雨’先生,有过数面之雅。”

      “然,君子之交淡如水,臣入仕,只为社稷黎民。‘听雨’先生一代大儒,无故殒命诏狱,若此事传扬,天下贤士必为之寒心,有损陛下圣德之清名!臣冒死进言:其一,当暗查先生死因,秘而不宣,以安人心;其二,楚州之事,当以‘抚’为先。其三,临川与京唇齿相依,关联之人,当赦不当惩!窃以为,可遣一德高望重之臣,携太医药石亲赴临川慰视,以示陛下隆恩,安相纪悬望之心,解迫在眉睫之危!至于所需钱粮……或可先允其部分,余者缓图补给,总胜似逼反军统藩王,酿生滔天大祸!”

      听着殿下争论喧嚣如沸,赵昫端坐御座,面上波澜不惊,但额角阵阵抽痛。

      激进之言如烈火烹油,徒惹祸端;保守之态如朽木难雕,令人扼腕;而掌度支、戎政之臣那老调重弹的哭穷,更是聒噪得紧。顾询条理清晰让他眉头稍松,然而其与‘玉笔’的旧时渊源又使他疑云暗生。

      就在殿内声浪即将攀至顶峰之际,他猛地出声,“够了!”

      殿内瞬间寂若寒蝉。

      “质子相均,不可诛,亦不可慢待。丞相,依顾卿所奏。汝亲自遴选得力之人,即刻启程前赴临川。携太医令及宫中珍药,务须礼数周全,彰显天朝恩威。掌度支者——”

      他目光转向那批哭穷的官员,锐利如刀,“休要再言难处!军情如火,容不得尔等推诿。倾尽府库,拆东补西,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第一批足额粮饷解赴边关!若延误军机,尔等当知后果!”

      “温明远!”

      温涟心头一凛,连忙躬身。

      “三日之内,玉笔之事,必须办得挑不出半分错处。无论你需动用何等手段,惊扰何人先灵——朕只要结果,要一个天下人无可指摘的‘体面’!更有白太师之侄究竟与梅氏有何等勾连,给朕一一查明!还有那林奉先之子……”

      他声音如刀,“给朕严加看管。更要择能用于临川之辈,以备不时,倘再生一丝一毫事端——诸公便提着自己项上人头,来与朕分说!”

      “都——退下!”

      ————

      未央宫的雷霆之怒,瞬间涌入阴森污秽的诏狱深处。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上头震怒了!搜!给老子把每个耗子洞都翻个底朝天!看看还有没有藏着掖着的‘惊喜’!”

      狱吏头目张魁的咆哮在甬道里炸响,带着惊惶与迁怒。

      一个大人物下落不明,还牵扯到诏狱“内应”,这篓子捅破了天去!

      他必须找点“功劳”来堵住上面的嘴,否则下一个被拖去喂野狗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沉重的脚步声、拖曳声、呵斥声混杂着压抑的呻吟。一队队如狼似虎的狱卒挨个牢房踹门、搜查,翻找着任何可疑的痕迹,气氛绷紧如弦。

      林振所在的囚室内,梅璩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动。

      ‘这动静……绝非寻常查监!是冲阿姐之事来的?还是……’他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额角裹着林振新撕下、并仔细敷上白瞿所赠金疮药的布条。身体极度虚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钝痛,沉重无比。

      林振立刻挪到他身边,用自己尚算宽厚结实的肩背挡住了外面投来的窥探目光,又拍了拍他以示安抚——“先生,莫惊,像是上头来人,例行找茬罢了。”

      林振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盯着牢门外晃动的火光和人影,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是了,梅夫人成功脱身,彻底激怒了那边。这是要掘地三尺找出任何可能的同党或线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较量,绝不能在此刻露出任何破绽。’

      脚步声在隔壁囚室停下,传来狱卒更粗暴的翻找、呵斥和囚犯短促的惨叫。

      ‘不妙!马上就到我们!那几根沾了血的……’

      林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飞速盘算应对之策。就在这时,“哐当”一声,他们这间的牢门被狠狠踹开!

      “都给老子滚起来!贴墙站好!”两个满脸横肉的狱卒闯了进来,目光如利刀子般扫过角落里的两人,尤其在梅璩身上那骇人的重枷锁链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位“金贵主儿”虽然看快咽气了,但上面交代过不能真弄死。

      ‘嗯?是他们?有了!’

      林振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半扶半抱着梅璩,极其缓慢、艰难地靠墙站起,刻意让锁链发出更大的哗啦声响,显得更加沉重。梅璩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晕厥。

      林振的姿态放得极低,脸上挤出一个带着痞气讨好笑容,对着领头的狱卒道:“王哥,李哥,辛苦辛苦!这天杀的鬼去处,连累两位哥哥也跟着受罪!”

      他语气熟稔,仿佛与对方是旧相识,但细听之下,那“哥”字叫得虽亲热,却并无底层胥史那种浑然天成的油滑,反而透着一丝古怪。

      那姓王的狱卒一愣,借着火把光仔细打量了林振的脸。这张脸虽沾着污垢,带些憔悴,但眉宇开阔,鼻梁挺直,那股子即便落难也难以完全磨灭的英气和隐约的贵气还在,尤其是此刻刻意流露出的那种“自己人”的亲热劲儿,让他有点恍惚。

      他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把那具东西抬走,这小子好像还请他们几个值夜班的喝过酒,虽然只是最劣的烧刀子,配着几粒盐水煮的豆子,但在这种地方,能弄到点酒打点,本身就是一种本事和“懂规矩”的表现。

      ‘这小子倒是个会来事的。比那些就知道哭嚎或者硬顶的强多了。他边上那个……啧,看来是真不行了。’

      “是你小子啊……”王狱卒语气稍缓,但还是板着脸,用刀鞘随意拨了拨地上的茅草,“例行查检,都老实点!有没有看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哎哟我的王哥!”林振立刻叫屈,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痞气,“您看看这儿,一个风吹就化的,我连话都不敢大声点,生怕一不小心就晕过去了。”他边说边状似无奈地用手臂更紧地环住了梅璩的腰身,动作间流露出的,是亲昵与旖旎。

      只见囚衣之下,那腰肢触感清瘦得惊人,几乎不盈一握,透出一种病态的脆弱。

      ‘这小兔崽子……’

      梅璩配合地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的闷哼,眉头紧蹙。他抓着林振的衣领,极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嗔怒,然后整张脸埋进了林振怀中。

      王狱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看到林振那小心环着梅璩腰的手,以及梅璩天仙似的脸,再联想到林振之前花钱打点似乎也是为了这个将死的同监……他脸上那点公事公办的紧绷,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探究和暧昧了然的神色。

      ‘呵,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么上心,又是花钱又是伺候的。这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儿,就是玩得花!长成这样,也难怪这姓林的小子肯下血本,都快死了还……不过这倒是说得通了。也好,这种私密丑事捏在手里,量他们也不敢耍花样。’

      “至于动静?”林振继续抱怨,表情真诚无比,“除了隔壁那该死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得人脑仁翁翁作响!吵得整晚睡不着,哪还能听到什么别的动静?至于人……除了每日几位哥哥赏脸送饭,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哥哥们要是不信,尽管搜,要是能搜出第三个活物来,弟弟我跟他姓!”他眼神坦荡,带着点狡黠和长期被关押的无聊烦躁,仿佛真的被那滴水声折磨得不轻。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用脚将角落里几根散乱的、沾着可疑污渍的茅草往更暗处踢了踢,动作流畅,仿佛只是随意归置一下。

      王狱卒的目光在林振脸上和他脚边扫过,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小子虽有点来头,但看他这做派,倒挺上道,不像那些酸腐文人死硬。而且他说的也是实情,这间牢房位置偏,关的又是这种“要紧人物”,确实少有人来。而这地方,冤死鬼多了去了,谁管得了那么多——那点污渍谁说得清是哪天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俩人一个快死了,一个看着还算识相,不像有胆子藏人的。赶紧查完去下一间,这鬼地方晦气!

      “行了行了,少跟老子在这叫屈!”王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又象征性地用刀鞘捅了捅墙角的草堆,没发现什么。最后瞪了气息奄奄的梅璩一眼,“看紧他!要是再出幺蛾子,老子揭了你的皮!”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转向下一个牢房。

      牢门再次“哐当”锁上。

      沉重的脚步声渐远。

      林振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他小心地将几乎己是脱力的梅璩扶回角落的破草席上躺好,动作轻柔。

      “继晦……”梅璩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探究和更深沉的赞许,“……你何时……”

      他虽在病中,但也习武练艺,五感敏锐,林振刚才与狱卒的应对,那几分圆滑,恰到好处的示弱与熟稔,绝非临时起意。

      林振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不羁,虽然有点痞气又隐隐透出世家子弟骨子里的某种傲气,混杂成一种独特的、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

      他压低声音:“先生见笑了。家严生前常说,欲成大事,需通人情,达世故’。学生又曾短暂的行过几日侠事,通了些江湖事意,这诏狱,大小不也是个江湖?学生不过是用了点江湖的‘贺万钱’,提前请那几位管事的‘义兄’喝了顿薄酒,诉了诉‘兄弟情深’,又‘恰巧’让他们觉得抬出去的是我个苦命哥哥罢了。至于究竟是谁……”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学生只知道,他绝不会开口了。

      梅璩闭目休养了些,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笑着看着他。好一个林继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闭了闭眼,积蓄着力气:“善,潜龙能隐。”

      林振听到这极高的赞誉,心头一热,小心翼翼地将那床干净些的薄被又往梅璩身上拢了拢。

      ——

      朝议散去,群臣如退潮般成群出了未央宫前殿。个个面沉如水,步履匆匆。

      顾询随着人流走在青石宫道上,他那清瘦的身影显的那兰绶官服在寒风中略显单薄。

      他微低着头,眉心那点胭脂痣在清冷的日光下愈发殷红如血。

      “周师…”他心中默念着已故恩师、前大司农周淳(字载之)的名讳。

      早在先帝驾崩时,恩师就曾忧心忡忡地提及朝中几位曾上书直谏、寻‘玉笔’辨诏,为其声辩的清流官员被丞相党羽寻隙构陷下狱。

      后来恩师去世,他整理恩师遗稿。便看到恩师心忧一位名陈循的师兄——他过于正直,易遭不测。

      他记得师兄额心与他一样生就一点红痣,便刻意没有遮掩——果然!今日殿上天子震怒于‘诏狱’,廷尉狱吏等又在狱中大肆搜查……

      顾询指尖轻拂过自己眉心的红痣——这京畿,该乱起来了!

      “顾君留步。”一个温和却带着上位意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宫道的寂静。

      顾询脚步一顿,转过身,只见廷尉温涟正站在几步之外。他脸上已敛去朝堂上的阴鸷,换上一副独属世家、矜持中带着审视的表情。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顾询身上,尤其在那眉心多停留了几息。

      “温廷尉。”顾询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顾君初登仕途,便独蒙圣眷,直登兰台,前程不可限量啊。”温涟语气平淡,似赞似探,“只是顾君尚且年少,而这京师水深,尤以诏狱那等腌臜之地,近日更值多事之秋。顾君绝世之才,当以圣贤典籍为圭臬,潜心辅弼圣主,莫要被些无谓的……旧日尘埃所扰。万一沾染上了,便是大靖之悲了。”他话锋暗藏机杼,目光锐利如鹰隼,紧锁住顾询的神色。

      顾询微微抬眸,目光澄澈如寒潭之水,直视温涟,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坦诚:“下吏谨记廷尉教诲。下吏入朝,一则为格物致知、匡扶社稷,二则为涤浊扬清,襄助圣主,澄清玉宇。至于旁处,非下吏职司所在,何需有心涉足也?”

      温涟盯着那张玉色又带着疏离,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淡笑:“善,还望顾君谨守本心。”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在属僚的簇拥下大步离去。

      顾询孑伫原地,目送着温涟的背影消失在巍峨宫阙。

      秋风吹动他的官袍,襟袖翻飞作响。他缓缓抬手行礼,再次抬首,唯余一片冷意。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兰台署衙的方向走去,身影在巍巍宫墙的映衬下——清瘦亦竹。

      ————

      北疆。

      帅帐内,烛火将赵昕与梅琮并肩映在舆图上的影子拉长。赵昕提笔蘸墨,准备书写给姚召的手谕。

      梅琮目光落在赵昕专注的侧脸。

      北疆的风,裹挟着即将点燃的讯息,呼啸着掠过连绵营帐,直指那座风雨飘摇的京都。

      一时,两位身处不同的旧识,同时心中默念。

      ‘涤浊扬清,唯帝阙与江山社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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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维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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