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夏风未熟时

　　“妈……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何亦欢关上门，木门发出的声音刺得她耳朵疼。何亦欢努力让自己在周翠荣面前看起来和善一些。
　　“你不希望我回来吗？去哪了？”
　　周翠荣手看不清搭在哪里，餐厅没开灯，她坐在黑暗下，微微抬头望向何亦欢。
　　她的无声挤压着氧气，空气中浓烈的酒味把房间里熏得温暖。
　　“我爸回来过了…？”
　　“还要问我吗。”
　　周翠荣起身，凳子磨着地板，声音刺耳。
　　她脸颊皱纹中还能看出一丝苍白，眼周淤青已没那么明显。
　　周翠荣走在木地板上没有声音，缓缓向何亦欢靠近，忽深忽浅的气息撒在何亦欢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欢欢…你不是答应过要一直陪着妈妈的吗，你小时候多好啊。”
　　“你跟妈妈说…是不是有人把你带出去了？”
　　何亦欢抿着嘴，虽然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但不由分说的记忆中的疼痛感还是让她下意识后退。
　　周翠荣紧跟上去半跪着把何亦欢锁在已经生锈的门把边，颤抖着抓住她，她的手很糙，是常年在车间工作时留下的。
　　何亦欢不敢再往前迈，呼吸都加重了些，门把手把她后背抵的生疼。
　　她记得这双手，抓着也痛，看着也痛。
　　“你为什么怕妈妈呢？”
　　周翠荣把手伸进她袖口，带着倒刺的指甲无声嵌进何亦欢的胳膊。
　　她脸上带着一种狰狞，忽然加大的音量使她声音都听起来沙哑。
　　“我他妈每天辛辛苦苦赚钱是不是为了你？你倒好天天出去鬼混过潇洒日子，我是留在家里守寡了，天天遭那个姓何的打，还出去刷钱败家找婊子，我活该是不是？我活该！”
　　何亦欢半眯着眼，只觉得她的话压在自己心上，闷得慌，氧气淡的连手上的疼痛都感受不到。
　　昏沉中，周翠荣独自在地上坐了一会，便摔门而去。
　　再度醒来，房里的气味淡了许多，何亦欢强撑着身子站起，微微喘着气，跌坐到沙发上。
　　冷静了一会，到房间甩下书包，走到浴室放水。
　　作业在晚自习已经写完了，但感觉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没落地。
　　用了几来年的热水器来的很慢，何亦欢直接站进去，水花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身体里。
　　水雾捂着她的脸，一点点没过身体，把整个人都淹没在狭小的空间，无法呼吸。
　　“讨厌…”
　　从浴室出来后，她直接熄了房间的灯躺在床上。
　　今晚她本没有过多的精力思考，但躺下没一会，黑暗又让她感到清醒。
　　“妈你为什么恨我呢？”
　　她又在旧手机在那个备注“周翠荣”的聊天框里打出这条信息，但像前几次一样，有些话还是没能告诉她。
　　时间长到她已分不清，撤回是用来删除，还是用来咽下自己的主见。
　　夜色沉着声，手机白光打在何亦欢的脸上，映得眉骨清晰，眼尾淡淡下垂，带着一丝丝红晕。
　　看看时间过了零点，索性手机扔到枕边，眯着眼熬过这漫长的夜晚。
　　中秋节前后都会下暴雨，不分时间，天都压得黑，空气里都有些冰冷得刺骨。
　　好不容易放假，宋铭等在站台撑着伞，街道上来往的车比较少，鞋底被积起的水洼没湿大半，在雨里等到他期待的那个身影。
　　“大半夜叫我出来干嘛？”
　　何亦欢用外套挡着雨小跑过来，街边灯火映在她的眼睛里，何亦欢绕过水坑走到站台，脸上没表情，低头看手机。
　　其实好多年前何毅还管家里时，在市中心小学还有套学区房给何亦欢挂户口。
　　宋铭就在隔壁，恰好中学考的都是同一所，双方家长还认识，两人一来二去也算个发小。
　　“没事，出来见见你，给你带了饮料。”
　　“你小子…”
　　男生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别送了，说了几百遍不听，人家都以为上次送情书那人是你。”
　　何亦欢接过奶茶暖暖手，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对上他的眼睛。
　　“谁乐意追你了，那是他们眼瞎，但照顾你可是我的责任，我可是你忠实的小弟…”
　　何亦欢盯着他发笑。
　　“就你…勉为其难吧，跟着大哥好好干。”
　　雨小了一些，淅沥声未停，何亦欢带着的旧手机忽然发出一连串消息提示音。
　　她眉头紧了一下，掏出手机看看，碎掉的屏幕把她手上刮出细小的划痕。
　　“我已经回来了，你人呢？”
　　“又跑到哪里鬼混了我打死你。”
　　“11点之前给我滚回来。”
　　她把手机扔回兜里，两人的身形在站台定了两秒。
　　最后一班车已经过了，站台熄着灯，宋铭站在雨里有点不知所措。
　　她本来就有点营养不良，比同龄人矮一截，这样一来，显得她身影还越发单薄。
　　“我回去了。”
　　“一个人走没关系吗？”
　　“嗯…”
　　宋铭吸一口气，沿着电瓶车道走，一步三回头，他其实也知道什么。
　　记忆里她像自己的姐姐，什么好事没落下过他。
　　从二年级开始，她爸就很少回来了。
　　老房子本来就隔音差，每晚，墙也挡不住隔壁撕心裂肺的哭喊哀嚎。
　　小时候他从门缝里看过，花瓶碎一地，阿姨脸上青紫的，地上有层淡淡的血迹。
　　过了一小会，她爸打开大门走了。
　　摔门到时候差点砸到他脸上，他躲在门后屏着呼吸，没敢发出声音。
　　妈妈说这是她的家事，叫自己别管了。
　　每次见到何亦欢，就算夏天也没穿过几次短袖。
　　他看过她胳膊上的痕迹，小孩见了都会吓哭，触目惊心。
　　宋铭更希望她爸从来没回来过。
　　何亦欢回到家时，雨已经停的差不多了。
　　天被黑幕遮着，她忐忑着敲门。
　　“妈。”
　　房内没有回应。
　　敲门声愈演愈烈，她手都被敲的通红，随后变成了拍门。
　　本已经停了的雨又下起，她浑身只感到刺骨的寒冷一点点将她吞没。
　　约莫过了十分钟，门里却迟迟没有回应。
　　她站在大雨里，身体生理性发抖，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雨水放大了屏幕上的字体。
　　“你今晚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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