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甜味

　　他拿起一片花瓣，用铁丝小心翼翼地固定住，动作笨拙却认真。苏婉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饼干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嗔怪道：“又在摆弄这些，手都没洗。”

　　嘴上说着，眼里却漾着笑意。蓝茂嘿嘿一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苏婉脸上亲了一下，飞快地跑去洗手了。苏婉的脸颊瞬间红了，像染上了樱花的颜色，她拍了蓝茂一下，却没真生气。

　　蓝怀在旁边捂着嘴偷笑，还冲我挤了挤眼睛，像在分享什么秘密。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家三口的互动，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像是被温水泡过，悄悄地软了下去。

　　父亲母亲也很恩爱，但他们的相处总是带着贵族的矜持。母亲会为父亲整理领结，父亲会在母亲看书时为她披上披肩，动作优雅，眼神温柔，却从未有过这样……直白又热烈的亲昵。

　　这种不加掩饰的爱意，像永怀樱的光芒，明亮得有些刺眼，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小奥斯，尝尝刚出炉的饼干。”苏婉把饼干放在石桌上，推到我面前，“加了晨曦草的，看看合不合口味。”

　　饼干是圆圆的小方块，表面撒着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大概是晨曦草磨成的。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入口先是淡淡的甜，然后是晨曦草特有的清冽香气，在舌尖慢慢散开，像喝了一口带着草木气息的清泉。比上次那颗糖果的味道更丰富，更温暖。

　　“好吃。”我由衷地说，声音有点低。

　　“喜欢就多吃点。”苏婉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蓝怀说你喜欢安静，平时在城堡里肯定很闷吧？以后常来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蓝怀也拿起一块饼干，用力点头：“对呀对呀！我教你编草编，你教我魔法，好不好？”

　　阳光穿过永怀樱的枝叶，落在我们身上，带着点暖暖的温度。

　　蓝怀的笑脸，苏婉温柔的眼神，蓝茂哼着小曲修闹钟的声音，还有空气中飘着的饼干香和樱花香……这一切像一幅流动的画，安静，却又充满了生机。

　　我看着石桌上那盘冒着热气的饼干，看着蓝怀因为吃得太急而沾了点粉末的鼻尖，突然觉得，来这里，或许是我八十年里，做过的最不“贵族”，却最正确的决定。

　　“……好。”我听到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蓝怀欢呼一声，又塞给我一块饼干。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或许，偶尔放下那些所谓的“身份”和“骄傲”，尝尝人间烟火的甜味，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这甜味里，没有孤寂。

　　从怀樱小筑回来的那个晚上，城堡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往常总觉得空旷的回廊，此刻仿佛还残留着永怀樱的甜香；餐桌上精致的银器，映出的光影竟让我想起蓝怀家石桌上那盘冒着热气的饼干。连塞巴斯汀端来的血液萃取液，都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金属的冷硬，远不如那带着晨曦草气息的甜味来得鲜活。

　　我坐在书房的高背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关于“情感魔法共鸣”的古籍。

　　书页上的文字明明熟悉得能倒背如流，目光却总也无法聚焦。

　　蓝怀妈妈温柔的笑容、蓝怀爸爸笨拙却认真的样子、蓝怀亮晶晶的眼睛……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转个不停，搅得我连最基础的空间节点都构建不稳。

　　“啧。”我低声啧了一声，合上书本。

　　不过是去了趟人类的杂货铺，怎么就变得如此心神不宁？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窗外的夜空挂着一轮满月，清辉洒在城堡的花园里，给那些沉默的雕像镀上了一层银霜。

　　怀樱小筑此刻应该也沐浴在月光里吧？蓝怀会不会正趴在他的工作台上，借着永怀樱的光摆弄那些零碎的材料？他妈妈是不是在收拾今天的餐具，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像被月光泡过，渐渐沉淀成一种柔软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血族从不屑于欠人情，尤其是对人类。苏婉的热情款待、那盘加了晨曦草的饼干、还有他们一家毫无芥蒂的笑容……这些都像细小的种子，落在我心里，生了根。

　　该回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回什么呢？

　　金银珠宝？太俗，而且怀樱小筑的氛围里，容不下这些带着铜臭的东西。魔法水晶？蓝怀家本就卖这些，他们自己的手艺说不定比家族库房里的边角料还好。珍稀古籍？他们看起来不像对这些感兴趣的样子……

　　我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紫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思索的光。

　　苏婉说过，她喜欢研究茶点做法。她还提到，蓝怀小时候总爱熬夜做手工，睡眠不太好……

　　有了。

　　我转身走向城堡深处的储藏室。那里存放着麦克弗森家族历代收集的奇珍异宝，其中就有一小罐产自暗夜森林边缘的月光花茶。

　　这种茶叶只在满月时吸收月华生长，冲泡后会散发淡淡的银辉，对人类有安神助眠的奇效，口感清冽甘醇，最适合搭配甜点。母亲曾说过，这是“能让心沉静下来的味道”。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罐茶叶。锡制的罐身刻着精致的藤蔓花纹，打开盖子，一股清幽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像把月光揉碎在了里面。

　　足够了。

　　这份礼物不张扬，却带着足够的心意，也符合血族的体面。

　　第二天清晨，我把茶叶交给塞巴斯汀。

　　“送到怀樱小筑，交给蓝怀的母亲。”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说是……麦克弗森家的一点心意。”

　　“需要署名吗，殿下？”塞巴斯汀恭敬地问。

　　“不必。”我转过身，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她会明白的。”

　　塞巴斯汀没有多问，捧着茶叶退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她会喜欢吗？会不会觉得太贵重，反而生分了？蓝怀看到了，会说什么？

　　这些念头像小虫子一样钻来钻去，让我第一次觉得，送出一份礼物，竟比构建一个十重空间结界还要让人忐忑。

　　那天下午的手工课，蓝怀一见到我，眼睛就亮得像两颗小太阳。

　　“奥斯奥斯！”他跑到我面前，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妈妈收到你送的茶叶啦！她说超级超级香，还说要谢谢你呢！”

　　他的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收到礼物的是他自己。

　　“……举手之劳。”我别过脸，假装在看远处的钟楼，耳根却有些发烫，“只是家里正好有，放着也是浪费。”

　　“才不是浪费呢！”蓝怀立刻反驳，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妈妈说那是月光花茶，很难得的！她还说，要等爸爸不忙的时候，泡给我们喝，还要做新的樱花糕配着吃！”

　　他叽叽喳喳地说着，眼里的光比永怀樱还要亮。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我甚至能看到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原来，只是一罐茶叶，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心里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像喝了一口温热的花茶，从舌尖暖到了心底。

　　“知道了。”我轻描淡写地应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回礼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要让人愉悦得多。

　　晚餐时，长桌上的银烛台映着跳动的火焰，将父亲母亲的脸庞照得格外柔和。

　　母亲优雅地用银叉切着盘中的烤鹅肝，紫色的眼眸里带着惯有的温柔。父亲则翻阅着管家递来的特区事务报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城堡里的晚餐总是安静的，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响和偶尔的低声交谈，像一首舒缓的夜曲。

　　我小口啜饮着杯中的血液萃取液，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怀樱小筑。想起蓝怀妈妈做的草莓挞，想起蓝怀爸爸修闹钟时专注的样子，还有蓝怀塞给我饼干时，手心的温度。

　　“奥斯，最近在学院，似乎交了新朋友？”

　　母亲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放下银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抓住了秘密的孩童。

　　“……没有。”我立刻否认，语气却有些生硬，“只是偶尔碰到的人类幼崽。”

　　父亲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深邃的紫眸看向我，带着他惯有的沉稳：“是叫蓝怀吗？怀樱小筑的那个孩子？”

　　我愣住了。他们怎么会知道？

　　塞巴斯汀？还是……他们本就关注着特区里的一切？

　　“父亲母亲怎么知道？”我反问，试图掩饰自己的惊讶。

　　母亲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风铃在月光下摇晃：“麦克弗森家的继承人，突然让管家送一罐珍藏的月光花茶给一个人类家庭，我们要是还不知道，就太不称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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