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

　　到了医院，宋时肖大步流星，先赶去苏朝的病房，女孩儿躺在素白的病床上，正睡着，手背上打着点滴，面色苍白。
　　宋时肖叫住护士，询问情况，护士看了一眼，宽慰道：“没什么大问题，中暑，再加上低血糖，等这瓶生理盐水挂完，观察一小时，没事了就可以走了，开的药按照医嘱吃就行。这几天都避免户外运动，及时喝水和吃饭。”
　　宋时肖认真记下，谢过医生，又看了房间里的人一眼，才往外走。

　　苏朝醒来时，还有些昏昏沉沉，意识像一层被揉皱的纸，这是哪儿？怎么白白的，好凉快。哦，医院。怎么在医院？等等……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找相机，相机在相机包里，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再次悬起，她起身，拿出相机，开机，用时三四秒，等看到上午拍的影像好好地出现在屏幕上时，心才踏实落地。

　　屏幕里，黄衣服少年的背弯起，衣服被风鼓满，他灵活地穿梭在车流之间，像一尾鱼，有好几次都是擦着车门游过。
　　“我拍得真不错。”苏朝自言自语。

　　模糊的记忆也渐渐苏醒，她记得，当时她每喘一口气都很困难，像是沙滩搁浅的鱼，少年着急的声音越来越远，之后便没有意识了。
　　她拿过手机，看见宋时肖给自己发的信息，问她醒了吗，还难不难受，宋时肖怎么知道她晕倒？什么时候安的监控？刚苏醒的苏朝脑袋迟钝，她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来沪市的第二天，她就把宋时肖的电话填进了紧急联系人，留学之后，她的安全意识变强。

　　正在她还在想那宋时肖去哪儿了时，周晓维突然发来消息，问她方不方便视频，她编辑消息：我在外面拍摄呢，晚上给你打。
　　好像成年以后，家里人的牵挂已经变成一种负担，身体抱恙也成为一种精神压力，希望自己赶快好起来，别再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了。
　　苏朝喜欢现下的生活，唯独面对父母的脸时，会感到不少的愧疚与揪心，父母年岁越来越大，也一直牵挂漂泊在外的女儿。

　　微信里还有顾子明的未读信息，问她今天在干嘛，身体脆弱的时候精神也不坚强，换作平时的苏朝可能不会提，但她回了个：“出门取材，中暑了。”
　　顾子明回得很快，明明已经是那边的深夜了，问她现在好点没，叮嘱她这个天气就别再跑室外了，或者选择清晨和太阳落山后的时间段，又说给她下单了防晒帽和降温喷雾。
　　这段时间，顾子明给她发消息发得很勤，即使她没有回，对方似乎也浑然不觉，甚至关心起她的创作，拍什么、怎么拍，谈恋爱的时候，她或许都未从他那里得到关于她事业的关心。
　　苏朝望着聊天框，有些失神。

　　补挂号、缴费、取药，忙完这些，再回到病房时，苏朝已经醒了，宋时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轻轻推门。

　　“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抬眼一看，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宋时肖。快要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但苏朝眼一闭，嘴一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号啕大哭——装的。苏朝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宋时肖太熟悉了，看得他想伸手揉她的头发，但忍住了。
　　苏朝瞪他：“你再晚来一点，都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
　　宋时肖顺着她的玩笑道：“没事，你不是立过遗嘱了吗，我改天就去取书。”
　　苏朝被逗乐，方才沉闷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

　　苏朝其实没有太怕疼，却特别喜欢在宋时肖面前大惊小怪，宋时肖从小打篮球，伤筋动骨常有的事，嘴上嫌弃得不行，却只能由着苏朝用伤病为由差遣。
　　“帮我取一下快递，我脚崴了，下不了床。”
　　“那请问我中午在食堂看到的人是？”
　　“是我的孪生姐妹，没和你说过吗？”
　　“……”

　　苏朝有次自动贩卖机取货时，手指被夹破了点皮，哭着说她要立遗嘱。
　　“好疼啊。”
　　宋时肖捧着她的手腕，看了半天：“我得去买个放大镜，不然真看不明白你哪儿受伤了。”
　　“我要立遗嘱！家里的藏书给你，网盘里的游戏和资源捐给免费下载平台。”
　　“……真是谢谢你。”
　　“父爱如山，无须多言。”

　　唯独有一次，苏朝记得，是刚到美国她发烧那次，烧了两天，第三天时温度才降到三十七度，但仍然浑身乏力，等她精力恢复了一些，有力气处理微信信息，有不少国内朋友关心她到美国没，适应得怎么样，两三天前的，见她没回，对方也没有追问，她一一感谢、解释。
　　除了苏斌和周晓维外，唯独宋时肖在她生病这几天，白框连成一长串，她有些愧疚，倒不是觉得没回微信不负责任——毕竟生病，只是她轻而易举能看到文字主人的焦急和担忧。

　　于是，她算了算时差，直接给他打了个微信电话，以前她有点小伤小病的，在他面前总喜欢夸张，那次却刻意清了清嗓子，让语气显得轻松健康一些：“害，没什么大事，想继承皇位还早得很呢。”
　　而说来奇怪，平时宋时肖总是一眼戳破她的可怜兮兮，那次，她却听见对面本能的、轻轻的、如释重负的一声。
　　“你吓死我了。”

　　可这次宋时肖下意识调整过情绪，不露一点端倪，更不会失了分寸。他走到床边，用寻常语气问：“你今天怎么回事？不是拍摩登世界吗，怎么还会中暑？”
　　“拍骑手，跟着他跑订单。”
　　骑手为了赶时间，速度快得不要命，宋时肖是知道的，他皱起眉头：“之后还会拍吗？”
　　苏朝摇手：“不会了，今天拍的够用。”

　　宋时肖点头，但还是有些后怕，他将药房取的药整理出来，药片类一天三次，药水类一天两次，他将药片递给苏朝，刚在自动贩卖机买了水，他拧开，苏朝意识已变得清明，随之而来的是意识到嗓子干涸得不像话，见到水立即凑过去，就着宋时肖的手吞下药片，又连着喝了几大口水。

　　宋时肖见状提醒：“你慢点。”
　　也就在这时，两人意识到——说不清是谁先，苏朝或者宋时肖，举动有些亲密，苏朝往后撤，宋时肖移开目光，拧好瓶盖，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氛围的恢复不着痕迹，宋时肖问：“医生说你不仅中暑，而且低血糖，午饭吃的什么？”
　　苏朝隔着屏幕可以对周晓维撒谎，可面对熟悉她的宋时肖，她可没这个胆子：“没来得及吃。”
　　“早饭呢？”
　　“咖啡。”苏朝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到一个，“还有一块烤曲奇。”

　　宋时肖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苏朝下意识地捂住脑门：“最近跟拍骑手，忙得没时间，平时也不这样。”
　　宋时肖笑笑，说：“早上买一个三明治放包里，费不了多少时间。”
　　又叮嘱一句：“你每顿吃什么，拍个照片给叔叔阿姨，他们自然放心一些。”

　　他想起苏朝的母亲，和那日她给他发的那句“希望她飞得远一些，又希望不要太远，你父母肯定也是这样吧”，他没有太深的感触，因为一直离父母并不远，更何况女儿似乎总是比儿子要更让人操心一点。
　　沪市虽然离蓉城近了许多——相比纽约而言，但不在一个地方，她一定还是挂念的，挂念女儿有没有吃好，是否健康快乐。

　　苏朝乖巧：“知道啦。”
　　“等你吊完这瓶水，医生确认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后，就可以走了。但今天就先别拍了吧，回家好好休息。”
　　“好好好。”真啰嗦，苏朝说，“我感觉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你要不先回去吧？”她不想麻烦他。
　　宋时肖没有说话，拿出方才买的粥，医院门口有一排小饭馆，他挑了一家店面干净的，买了滑蛋粥和凉拌海带，医生说苏朝低血糖，他一猜就知道是没好好吃饭，如果醒来有胃口的话……

　　“给你买了粥，有胃口吗？”宋时肖问。
　　“可以！”苏朝正巧饿了，伸手去接塑料袋，宋时肖没给，支起桌板，把两个饭盒从塑料袋中拿出，掀开盖子。

　　一碗粥喝了一大半，苏朝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便低头继续处理没回的微信，骑手少年问她身体怎么样，是少年将意识不清的她送到医院，但根本没时间等到她醒来，就要跑下午茶的订单了。她回复表示感谢，她很珍惜这样的善意。
　　又照例查看个人主页、领英和邮箱，没有留言。

　　苏朝重新打开相机，开始整理上午拍的视频，宋时肖打开手机，楚桃发消息问怎么样，他回复完，接着处理导师安排的任务，两个人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互不打扰，也不觉得尴尬。

　　苏朝整理着，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我才跟跑了一个上午，就中暑了，他们天天都送，这还不是最热的……”
　　她和宋时肖讲起许多外卖人员会在摩登世界，席地而坐，或是坐在按摩椅上：“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增加摩登世界这类商场室内的桌椅数量，供他们使用，这样他们也不必去抢占按摩椅。”
　　这部分属于社会工作的范畴，宋时肖的研究方向偏理论，但也会和社会工作的学生和人员打交道，城市公共空间的改善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议题，他点头：“虽然后续维护有难度，但是个很好的方向。”

　　苏朝又说：“还有这种商场，这么多食品店，难免有许多卖不完的，或者刚过过保质期的食物，它们会被怎么处理？是否可以增加一个区域，放置这些食物，骑手们可以免费取用。”
　　食物和商品的处理同样也是近几年常做的研究方向，宋时肖和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收到一条新的微信，苏朝点开，是韩羽杨发的：这周末有没有空，整一个接风宴？
　　苏朝莞尔：“韩羽杨说这周末聚一聚，和你说过吗？”
　　宋时肖没抬头：“嗯，叫几个同学朋友？”
　　苏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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