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系有颗草莓》

　　那晚器材室角落的“草莓糖事件”后，周屿和林湛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却异常敏感的膜。在天台辅导时，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尴尬和……悸动。

　　周屿不再咋咋呼呼，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忽，尤其不敢长时间直视林湛。递过去的草莓棒棒糖也变成了“不小心”放在两人中间的旧报纸上，然后假装看风景。林湛则更加沉默，讲解时语速平稳依旧，但偶尔会停顿，视线落在草稿纸上某处，仿佛那里开出了一朵花。接过糖的动作倒是自然了些，只是指尖偶尔会轻轻蜷缩一下。

　　朋友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

　　“屿哥，你和学神……最近有点怪啊？”午休时，胖子啃着鸡腿，含糊地问。
　　“对啊对啊，在天台上都不说话了，就听学神讲题，跟俩闷葫芦似的！”猴子附和。
　　小辣椒慢条斯理地喝着酸奶，目光在周屿明显发红的耳根上扫过，悠悠道：“不说话？我看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草莓糖的映射关系……进展如何了？”

　　“闭嘴！吃你们的！”周屿恼羞成怒地抓起一本练习册作势要砸，换来一片哄笑。他心里却乱糟糟的，那晚指尖触碰到的柔软触感和林湛含着糖呆滞的眼神，总在不经意间跳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更烦的是，他竟然真的开始每天揣好几根草莓糖在口袋里——简直像某种条件反射！

　　就在周屿以为这种别扭又微妙的平衡会持续很久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信号”打破了平静。

　　那是一次随堂小测后的下午。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试卷发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周屿对着自己那张依旧惨不忍睹的卷子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趴下补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迅速地推到了他的课桌边缘。

　　周屿一愣，顺着那只手看去。是坐在他斜前方的林湛。对方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挺直的坐姿，仿佛那张纸条与他无关。只有那只推纸条的手，在收回时，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心脏猛地一跳。周屿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把纸条攥进手心。那纸条带着对方指尖微凉的温度，像块烙铁。他屏住呼吸，在课桌下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条上，没有字。

　　只有一颗用黑色水笔画得极其简单的、圆圆的草莓。线条干净利落，甚至能看出画者的专注。

　　周屿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草莓！

　　那个约定！那个在器材室角落里，他凶巴巴定下的、关于“不开心就画草莓”的约定！

　　林湛……他画了草莓！这意味着……他现在不开心？而且……他向他“求助”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混杂着震惊、一丝隐秘的得意，还有更强烈的、翻涌而上的仗义感和……心疼？周屿猛地抬头看向林湛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直，像一棵孤傲的雪松，但此刻在周屿眼里，却透着一股强撑的脆弱。

　　是考试没考好？不可能，对林湛来说，这种小测满分才是常态。那就是……家里？那个能把他逼到在花园里崩溃痛哭的压力源？

　　周屿的心揪紧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把纸条胡乱塞进口袋，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隙，猫着腰，飞快地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他没有去天台——那是约定的“安全屋”，但现在林湛在教室，他需要的是……草莓糖！立刻！马上！

　　小卖部在另一栋楼。周屿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在走廊上狂奔，引来一片侧目。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买糖！最新鲜的！草莓味最浓的！

　　当他气喘吁吁地攥着几根刚买的草莓棒棒糖冲回教室后门时，下课铃刚好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周屿一眼就看到林湛正默默地收拾书包，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低垂的眼睫下，那层冰封的疲惫似乎更浓重了。

　　周屿没有立刻进去。他靠在门外的墙上，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手心里的糖纸被汗水微微濡湿。他等大部分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教室。

　　林湛还在，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他似乎感觉到周屿的靠近，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周屿走到他课桌旁，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将一根包装完好的、粉嫩嫩的草莓棒棒糖，轻轻地放在了林湛摊开的数学笔记本上——就在那页他刚刚得了满分的随堂小测卷子旁边。

　　糖落下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林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周屿。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空洞或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被发现的窘迫，有强撑的疲惫，还有一丝……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期待？

　　周屿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颗糖，声音有点干涩，却异常清晰：“……给你的。”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快，耳朵尖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林湛的目光追随着周屿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落在那颗静静躺在满分的试卷旁边的草莓糖上。粉色的糖纸在透过窗户的夕阳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晕，像一个无声的、却无比坚定的承诺。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糖纸。然后，他拿起那颗糖，没有剥开，只是紧紧地握在手心。那微凉的塑料外壳，似乎正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一股微弱却执着的暖意，艰难地渗透着他冰封的心防。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交叠的、握着糖的手背上，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至少……还有这颗糖。

　　至少……还有那个……虽然笨拙粗鲁，却会为他狂奔去买糖的家伙。

　　——

　　傍晚的天台，风比往日大了一些，吹得周屿的校服猎猎作响。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很久，有些心神不宁地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脚步声传来。周屿立刻站直身体，回头。

　　林湛走了上来。他看起来依旧有些疲惫，但眼神不再像下午在教室时那样死寂。他手里拿着书和笔记，走到周屿旁边，隔着一步的距离站定。

　　“那个……糖……”周屿先开了口，有点别扭，“……吃了没？”

　　林湛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从书包里拿出周屿的数学书和那张依旧空白的卷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翻开讲解。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今天……”林湛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了些许，“……谢谢。”

　　周屿摆摆手：“咳，小意思，跑个腿而已。” 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满不在乎。

　　林湛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霞光，声音低沉：“我父母……看到了我的奥赛模拟成绩。不是满分。”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只是……一道小题，步骤不够完美。”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一道小题？不够完美？就因为这个？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他几乎要破口大骂那些吹毛求疵的父母。但看着林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的侧影，那些骂人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想起了器材室里林湛崩溃的样子。

　　“所以……你就画草莓了？”周屿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林湛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沉默。那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风在天台上呼啸而过，卷起两人的衣角。周屿看着林湛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紧抿的、显得有些倔强的唇线，看着他握着书本、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心疼，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烦躁地抓了抓被风吹得更乱的头发，忽然大步走到林湛面前，挡住了些许吹向他的风。然后，在对方微微错愕的目光中，周屿再次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草莓棒棒糖——这是他今天买的最后一根。

　　这一次，他没有递过去，也没有放在书上。他直接剥开糖纸，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强硬，把糖塞进了林湛另一只空着的手里。

　　“拿着！”周屿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粗声粗气，“下次……下次他们再因为屁大点事找你麻烦，你就……你就……” 他“你就”了半天，憋不出什么狠话，最后只能恶狠狠地总结，“你就多吃几根糖！气死他们！”

　　这毫无逻辑、孩子气十足的“建议”，让林湛愣住了。他看着手里被强行塞入的、已经剥开的糖，又看看周屿那张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认真、甚至有点凶巴巴的脸。

　　一丝极淡、极浅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林湛的嘴角漾开。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真实存在。那笑容里，有无奈，有苦涩，但似乎……也有一点点被这种无厘头关怀暖到的温度？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顺从地低下头，将那颗圆圆的、粉色的糖果放进了嘴里。清凉甜腻的草莓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带着一丝风的味道。

　　周屿看着他安静地含着糖，悬着的心才悄悄落回肚子里。他转过身，也学着林湛的样子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亮起的灯火，嘴里好像也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莓甜味。

　　“喂，”周屿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模糊，“下次……不用画草莓了。”

　　林湛含着糖，侧过头看他。

　　周屿没回头，耳朵尖在暮色中泛着红：“……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就直接跟我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发微信……也行。” 说完，他像是觉得这话太肉麻，立刻又粗声粗气地补充了一句，“省得我还得猜你那抽象画！”

　　林湛看着周屿通红的耳根，感受着口中化开的甜意，还有那句别别扭扭的“直接跟我说”。天台的风声似乎变得不那么喧嚣了，远处城市的灯火也仿佛柔和了许多。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入了周屿的耳中。

　　两人就这样并肩趴在栏杆上，看着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谁也没有再说话。风声，城市的背景音，还有口中那共同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草莓甜味，构成了一个奇异的、只属于他们的安静空间。

　　林湛感受着那颗糖在嘴里慢慢变小，甜味丝丝缕缕地渗入心底。那份沉重如山的压力，似乎并没有消失，但在这天台的风声和身旁少年笨拙却真实的陪伴下，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呼吸了。

　　或许，他找到了自己的“安全屋”。不是那个堆满垫子的器材室角落，而是这个有风、有夕阳、有城市灯火，还有……一个会为他狂奔买糖、说着混账话却无比可靠的家伙在的地方。

　　他悄悄侧过头，看了一眼周屿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依旧红着的耳朵，然后飞快地转回头，将口中最后一点草莓的甜味，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而周屿，感受着身边人难得的、放松的沉默，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也渐渐平息。他偷偷舒了口气，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小小的、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

　　嗯，草莓味的。好像……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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