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换了我的贵女剧本？

　　帷幔之后，只见一女子斜躺在百羽云螭拱璧围屏榻上，珠钗满头，即便隔着帷幔也能瞧见闪烁的火彩，刺得人难以直视。

　　“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找上门来，不怕我杀了你吗？”，女子慢条斯理地说，提到杀人时连睫毛都没颤动一毫，仿佛在与人商量等下要吃什么茶点般波澜不惊。

　　陆无香暗暗给自己打气，冷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退缩吗，想想在乱世中颠沛流离的自己，没人替你讨公道，你就自己来。

　　“多一个死人对您来说无关紧要，可要是……”

　　“多一个盟友呢？”

　　命主轻笑，“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郎，还是家里不受宠的，我可听说了，她用自己的名声替那个假货铺路，你，早就输了。”

　　一句话便勾起了陆无香心中不忿，但好在她早有被这位挖苦的准备，面上不露声色。

　　命主见她神色自若，继续道：“跟你结盟，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的意思是能听她辩上一辩。

　　陆无香开始细数自己的优势，比如说陆氏深得赤武帝宠爱，但全家人简直就是铁桶一般，根本无法插进去人手，她却能替青天党打听消息；再比如说，她知道陆游冶的秘密。

　　对于前者女人兴趣缺缺，但当陆无香说起陆游冶的秘密时，她微微坐起了身，显然是对此感兴趣。陆无香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然，她不是傻子，不会将自己的底盘拖出，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而前世的消息便是她能利用这些大人物最好的鱼饵和把柄。

　　命主轻轻抬手，便有训练有素的侍女搬来簟席，并奉上茶水。

　　直到陆无香轻声道谢，才发现那些面容姣好的侍女都是哑仆，或许……她们也听不见。

　　“不怕我下毒吗？”命主还在试探。

　　陆无香呷了口茶水，这是上等的茶叶，香气扑鼻，味甘而不腻，如果是前世的这时候，自己连这茶跟白水的区别估计都尝不出。

　　她淡然一笑，“命主不必担忧，我既来了，便是诚心实意。陆氏待我这个在外二十年的亲女儿不闻不问，却拼了命待一个假货这般好，我早就有所不满。”

　　卖完可怜，她话锋一转。

　　“您知道，我也是食不果腹的可怜人，早早便从乡里乡亲听闻青天当立的名号，自小心向往之，如今见了这士族门阀的做派更是不齿与之为伍，无香愿为青天效力，实现五十年前碧霄渡厄大贤尊者的理想。”

　　这一番大道理讲得慷慨激昂，着实不像她能说出来的话。命主信不信其实无所谓，她只是借这些话，告诉命主，自己知道很多，远比她想象地多，所以她不能杀自己，而接纳她，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陆无香心中有些许慌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唬住这位在青天教纵横半辈子，又能爬进高门的命主，但为了让陆游冶离开陆无遗，她只能与虎谋皮。

　　半晌，命主轻笑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有血缘的姐妹，几句话竟说得有几分像文姬。若要入我青天教，光喊些漂亮话可不够，说说吧，陆游冶的秘密。”

　　她之所以留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女孩，并非相信她对大贤尊者的敬仰，说实话她也只见过那人几面，现在的青天教有几人是为那个大同理想？不过都是借口。但是陆游冶的秘密，她着实好奇。

　　现在的陆氏虽说还算得上得宠，都是靠着死人的面子和陆游冶，她若是能借那个秘密拿捏陆游冶，那陆氏……不就收入囊中了吗？他们在吴郡本家可还有八千部曲，甚至还有一支重骑兵，当年武夷王便是靠着这支重骑兵一日夺下潮城，才能切断东桓河口，从此据守一方。

　　女孩咬唇，她可没打算直接告诉女人，那是她最大的依仗，但若是不说，又可能会惹怒这个女人。

　　心中纠结一番后，她稳稳开口：“命主有所不知，时机尚未到来，这个秘密只是你我知道毫无用处。”
　　女人拧眉，怒喝道：“你敢耍我？”

　　若是刚认亲的陆无香，轻易便被唬住，可她已经看惯了这群大人物发怒的样子了，真正的怒火，不是这样的。

　　但她还是低头行礼，“命主恕罪，今日无香虽有难言之隐不能全盘托出，但有一个相关的消息可以告诉命主。”

　　女人有些失去耐心了，好在陆无香也不曾让她再卖关子。

　　“陆游冶的秘密，若是让国师知道，才能一击必杀。”

　　女人不怒反笑，“倒是有意思，我没记错的话，国师对陆游冶有提名之恩，平日里也不参与朝堂政事。一个道人，有什么事能让他动手？”

　　陆无香垂眸，“这无香便不知了。”

　　女人闭上眼睛，知道套不出更多话来了，无趣地摆摆手，意思是送客。

　　时刻关注主人动向的侍女立刻走上前来引路。

　　陆无香将声音放大，“再送您一个消息，七煞已经来了。谷雨小宴，命主若能避开，还是不去为好。”

　　未等女人再问，陆无香接着道，“小女告退。”

　　直到被侍女恭恭敬敬请出，踏出府门道那一刻，陆无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在呼吸，那股椒兰焚烧的气味萦绕在她身上，被外面的春风一吹便散了。

　　这样她就不必解释身上这属于其他高门的气息。陆氏并不拘束女郎外出，只是她不想让人知道此行，找了买胭脂水粉的借口出来，自然也要买些回去。

　　*****

　　陆游冶终究还是答应了三叔母，或者连她自己也不忍心丢下哪一个不管。谷雨前一天，众女宾的辎车从高耸威严的建业城门鱼贯而出。

　　名义上只是高门贵族的娱乐活动，因此并没有下戒严令，可机灵的商贩早就得到了消息，闭门不出，只有一些不怎么通消息的新人，在见到贵女的牛车后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收拾东西，让出官道和巷子，好叫各家的侍卫仔细排查。

　　姐妹三人并不同在一辆车中，不说这种活动是各家比拼财力和势力的形式，三位主子挤在一处显得逼仄，未出门便落人三分，那两位姐姐不用想便知无法和平相处，若是一路上同处一室，不知会多出多少是非。

　　陆无遗的辎车在陆氏车队的最前面。

　　宝马香车，檀轴瑶轮，陆氏的工匠在侧面用密法雕刻了陆氏的家纹，若是从正面看是看不到的，只有当观者看着那车队走远，才能从后侧方看见那流光溢彩的纹样

　　内室没有焚香，只摆了两大盘白柰，伴着清新酸甜的果香，她掀开车帘，她见到了不少在从前在学宫的同窗，原本若是隔着帘子瞧见，她们是会互相打声招呼的关系，可如今那些帘子都紧紧闭着，仿佛一扇永远不会再开的门。

　　习惯使然，陆游冶半躺在辎舆靠里的软塌上，远离车窗，七煞仍在建业尚未出手，她怎么掉以轻心。

　　车窗外，尸幽骑一匹高马护卫左右，无意间扫到旁边看热闹的两人，抬手敲了敲侧舆。

　　“女郎，那两人还活着，派去盯着他们的人没提到他们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陆游冶睁开眼睛，她相信自己派去的人，既然如此，那这两人只能是有人假扮的。她打算将计就计。

　　“戒严即可，不必多生是非。”

　　车外传来尸幽称是的声音，队伍也在缓慢行进。

　　竟然平安地到达了宝华寺，没有抢劫、绑架、刺杀，有些贵女在路上小有摩擦，这是正常的，只要没闹到大公主面前都只是小事罢了。

　　岱英似有疑问，陆游冶未等她开口便道：“耐心些，一切都还没开始。”

　　已有人打扫过客舍，但陆游冶的几位侍女还是忙着打扫，把辎车上装着的东西搬下来，并按照女郎平日的习惯一一规整。

　　其余诸位贵女的仆从也皆是如此，一时间宝华寺格外宁静。

　　寺里准备了素宴，用以招待诸位女宾，大公主并未出席，宴上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陆游冶知道今日不会太平静地过去，可没想到那不平静的第一句竟是冲着她来的。

　　宝华寺方丈和住持只在接待时出面，晚上算是女宴，他们不方便出席，在一旁侍候的大多也是各位贵女平日里用惯的仆从，除了菜品都是素菜以外，与建业城日日的笙歌鼎宴并无不同。

　　“这位女公子瞧着面生，席上已经有了不知来处的无名子，还有一个种过田的农妇，也不知大公主请你们来是做什么？难道还会有哪家的郎君瞧上你们吗？”

　　女声说话刻薄，声音却好听，像是新绿的柳枝上无意停留的黄鹂鸟。
　　是淡氏的七女。

　　一下子这里的热闹成了晚宴的焦点，珠翠环绕、粉黛如织，隐秘的视线在这群名姝之间交换、辗转，宛如细密的罗网，将猎物粘粘、缠绕，最后窒息。

　　这正是陆游冶所担心的，陆无遗和陆无香会遇见的情况，集体带来的压力和鄙夷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尊严。

　　湘娘如今排行为二，陆氏这几个小辈的排序也都依次降了一位，刚刚陆游冶自报的家门为陆五，而之前的陆五，陆无愧却是庶出，且年龄与这批能来谷雨小宴的贵女不在一处，因此被错认了。若是她们知道□□在这里，显然是不敢这么说的。

　　边月作为大公主的伴读，同在兰嗣殿上学，自然认识陆游冶，她好心上前扯了扯淡采玉的衣袖，切切地提醒叫她别说了。

　　淡七不领她的情，挣开衣袖，接着说：“据我所知陆五未曾及笄，你却梳着随云髻，难道陆氏又冒出个外室女不成？”

　　这话说得忒过分，她随口一句话便污蔑陆游冶的身世，顺便也给她人在南晋的三叔扣了个帷薄不修，渔色无度的帽子。

　　陆无遗心知是自己的身世给陆氏蒙羞，招来了闲言碎语，不仅害了父亲，也拖累了阿冶，她越想越站不稳。

　　陆无香倒是不觉得自己的事给陆氏带了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在她看来这本来就是陆氏的错，淡七最不应该的是骂她是农妇，这是往她心口子插刀。记忆中，淡七骄纵跋扈、媚上欺下，后来踢到了铁板却因嫡女的身份饶过一命，被软禁一生。

　　边月被她这番话吓到，心中暗骂这个蠢货，可自己母亲是淡氏旁支，不得不救，连忙向陆游冶行礼，赔罪道：“都是误会，我这妹妹听信城中谣言，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我替她赔个不是，还望文姬海涵。”

　　淡采玉听到她在那里充当好人，本想大怒，边月一个旁支，父亲不过个中书令史，竟敢妄言替她赔罪，后来听到她称面前这个没见过的女郎为文姬，忽然反应过来，瞠目结舌。

　　“你、我……文姬，不是……□□吗？边月你是想骗我出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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