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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听完高合那番关于“沉浸演绎法”的点拨,回学校的路上,晚风拂面,秦岭仍感觉心头揣着一团火,灼热而明亮。
“成为他……”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当晚,宿舍熄灯后,他没有立刻爬上床,而是再次点开了手机里的《永恒之洲》。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读者——他要将自己塞进“陆铭”的躯壳里。
他想象着自己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行走在“永恒之洲”冰冷反光的金属走廊里;想象着自己透过厚重的隔离玻璃,清晰地看到那个被合金束缚、眼神空洞的“零”。
“如果我是陆铭……我对凌寒的感情……”秦岭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边缘。
是少年时期未能宣之于口的依赖与倾慕,是多年后失而复得却物是人非的震惊与心痛,是明知危险却无法放手的执拗,是想要靠近却又怕惊扰对方、怕再次失去的小心翼翼……
剧本是苍白的文字,凌寒是虚构的人物——而这些汹涌的情绪,需要一个现实的锚点。
好在,凌寒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那是高合的声音,低沉、冷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却又在某些瞬间,会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脆弱。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迅速缠绕住秦岭的心脏。
既然要“成为”陆铭,去爱那个叫做“凌寒”的存在,那么,他是否可以将这份虚构的情感,稍稍寄托在现实里那个赋予凌寒声音的人身上?
通过观察高老师,靠近他,甚至……模仿陆铭对待凌寒的方式去对待他,是不是就能更真切地触摸到那份感情的脉搏?
秦岭知道这很逾矩,很冒险,甚至可能被视作一种打扰。但内心深处那个想要配好陆铭的强烈念头,像野火一样烧掉了他的犹豫。他像是一个在迷宫中摸索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哪怕那光是危险的,他也想循着走过去。
——他决定试一试。
第二天,走进录音棚时,秦岭感觉自己的心态完全不同了。他依旧紧张,但紧张里掺杂了一种隐秘的、带着探索欲的兴奋。
胡松霖和李莎正在低头讨论着什么,看见大袋小袋拎着东西进来的秦岭,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胡松霖知道李莎“捡”到秦岭的过程,一见这场景,先打趣道:“哈哈,小秦,你这阵势,是我们这里有人点了外卖,你重操旧业了?”
秦岭将一半冰咖啡和一半冰奶茶一杯杯地拿出来放在桌上,有点腼腆地笑了笑,说:“没有没有,不是工作……是我过来的路上买的,之前这家就很火爆,应该很好喝的,请大家都尝一尝。”
胡松霖又转过头看李莎,“你瞅瞅,这些吃的喝的不该你请嘛,还让小秦破费。”
秦岭赶紧道:“我我我就是感谢下大家对我这个新人的照顾——”
李莎知道胡松霖在和自己开玩笑,也不生气,将矛头对准了胡松霖,“我请的少啦?下次你请!”
胡松霖哈哈大笑道:“行,我请我请。”
正在这时,高合进来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秦岭下意识地就站正了。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才想到今天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真实意图,赶紧拿起最近的一杯五分糖奶茶,几步路走得快要同手同脚。
“高、高老师,今天我给大家买了喝的,有咖啡也有奶茶,这个奶茶是当季限定,我、我好不容易抢到了几杯——”
他边说边将手里那杯奶茶放到高合惯常坐的半边桌上,话说得有点结巴。
高合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杯乳白色的奶茶,依旧没什么表情,只从喉咙里溢出低沉的音节:“嗯,谢谢。”
——还好还好,他没有说不。
秦岭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先在路上脑补的“抱歉我不喝甜饮料”之类的拒绝没有发生!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原地跳起来。他强忍着雀跃,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高合坐下来之后,将奶茶往桌子旁边挪了挪,放在一个不会轻易碰到的位置。
秦岭看到之后,也偷偷将自己那杯奶茶放在了对称的同款位置。
这个细节却如同某种奇妙的魔咒,给秦岭增加了一丝不知何处来的信心。
今天要录的戏份,是陆铭和凌寒在高中时因为误会而错过,等陆铭气过了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想要找凌寒问个究竟的时候,却发现凌寒彻底消失了。
虽然凌寒不告而别,但陆铭没有放弃,一直在找寻,直到三年后,他才看到了报纸上刊出的某个死亡通告,那其中一人的姓名和照片,竟然就是凌寒。
陆铭这才知道,原来凌寒不是厌烦了他,而是没法再来找他了。
今天的戏份情感跨度极大,从高中时期误会后的气闷、寻找不到的焦虑,到三年后骤然在报纸上看到凌寒“死讯”时的震惊、崩溃与巨大的悲伤,而且大部分都是秦岭的表演,任务很重。
秦岭心想,没谈过恋爱的自己,现阶段要表现高中与凌寒相处酸涩的甜蜜感可能有点难,但是!要演普通人生气吵架、别扭冷战,谁还没和好朋友闹掰过,完全信手拈来!
录制开始前的准备时间,秦岭不再只是埋头看剧本,而是时不时偷偷地观察高合的一举一动。
他注意到高合那双拿着剧本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当他的手指停留在剧本的某一行文字上时,微微用力的指节会透出一种沉稳的掌控感。
秦岭忽然想起《永恒之洲》里对凌寒手的描写——“那双曾握紧武器也曾无助蜷缩的手,指节如同白玉雕琢,带着一种坚韧的力量感”。
此刻,他看着高合的手,只觉得文字的描述瞬间有了真实的依托,凌寒的形象也因此更加具体、鲜活起来。他心里默默想着:原来高老师的手,也和凌寒的一样好看。
耳机里传来胡松霖的声音,录制正式开始。
高中争吵后的戏份,秦岭果然演得顺畅了许多。他非常容易就代入了陆铭当时那种被误解、被推开却又忍不住担心的复杂心绪,语气里的委屈和强撑的硬气都显得自然了不少。
高合在一旁搭戏,偶尔在间隙抬眼看向秦岭。他能感觉到,今天这个年轻人似乎找到了一些门道。虽然技巧依旧生涩,但那种情感的流淌变得真实而连贯了,不再是被割裂的、刻意为之的表演。在自己念出属于凌寒的、导致误会的冰冷台词时,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秦岭眼眶瞬间的红润和身体细微的颤抖。
“这里,”高合在一条录完后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平和,不带批评,更像是提醒,“得知他消失后的茫然,可以再多一点空的感觉,不只是着急。”
秦岭立刻点头,仔细品味着“空”这个字眼,再次尝试时,语气里果然多了一层失去方向的虚无感。胡松霖在控制室满意地点头。
重头戏来了——陆铭在图书馆无意间翻到旧报纸,看到了凌寒的“死讯”。
秦岭再次深深呼吸,将自己完全沉入那个情境——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指尖划过微凉的报纸页面,然后,那个熟悉的名字和照片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眼帘。
【报纸窸窣声】
陆铭(声音极轻,带着不敢置信的喃喃):“……凌……寒?”
【停顿,呼吸骤然停止,随即是失控般急促的抽气声】
陆铭(声音颤抖,破碎):“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死亡告知?”
【纸张被用力攥紧的摩擦声】
剧本提示:【陆铭眼前发黑,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色彩和声音,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他吞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录音区内,一片寂静。
秦岭确实张着嘴,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却只能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和气音。那股巨大的、真实的痛楚攫住了他的喉咙,仿佛真的有无数钢针扎在里面,让他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他甚至能尝到那咸涩的味道。他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录音,忘记了周围的设备和人,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荡荡地灌着冷风。
这种无声的、极致的悲伤,远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
控制室里,李莎已经忍不住眼圈泛红。胡松霖屏住呼吸,没有喊停,示意录音师继续收录这宝贵而真实的一刻。
高合坐在一旁,安静地扮演着背景。他的目光落在秦岭那张被泪水浸湿、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年轻脸庞上,最后,定格在他泛红的眼角和那抹清晰的水光上。
高合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剧本边缘摩挲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秦岭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哽咽,但总算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念出了后面那句带着绝望哭腔的台词:“……你答应过我的……骗子……”
等到秦岭又颤抖着呼吸了十几秒,胡松霖这才轻轻开口:“好,这条……过了。”
录制结束的提示音响起,秦岭却仿佛脱力般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他依然沉浸在陆铭的悲伤里,胸口堵得厉害,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他摘下耳机,用手背粗鲁地擦着脸,觉得既狼狈又无法自拔。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低声交流着,不时向秦岭投来混合着赞叹和担忧的目光。李莎想进去安慰他,却被胡松霖轻轻拉住了,摇了摇头,示意让秦岭自己先缓一缓。
高合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他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的秦岭,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秦岭旁边。
他伸出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吸引了秦岭模糊的注意力。
秦岭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高合。
高合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喝点甜的。”
他的目光扫过那杯被秦岭放在对称位置、至今未动的奶茶,“心情能好得快一点。”
说完,他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拿起自己那杯同样一直放在旁边、未曾动过的奶茶,插入吸管,当着秦岭的面,低头喝了一口,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录音区。
秦岭呆呆地看着高合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杯奶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讶、温暖和某种奇异悸动的情绪,如同暖流般冲散了部分盘踞在心口的冰冷悲痛。他揉了揉依旧发酸发胀的眼睛,伸手拿过那杯奶茶,冰凉的杯壁此刻却仿佛带着温度。
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清甜的、带着茶香和奶香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真的稍稍抚平了那剧烈的哽咽后留下的灼痛感。
一种奇怪的“失而复得”感,悄无声息地充盈了他整颗心。
凌寒“死”了,陆铭痛不欲生。
可是,赋予凌寒声音的高老师,却在他最难过的时候,用一句话、一个动作,将他一点点拉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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