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夫人

作者:令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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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惨惨饥年逼迫,风萧萧命契杀人


      无敌一口气松了,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身旁坐下,笑他道:“你倒悠闲,板栗好吃吗?”
      “还不错,”岳铭道,顺手递给她一枚剥好的栗子,“袁姑娘也尝尝?”
      她接过栗子放进嘴里,确实脆甜可口,遂看了看岳铭身周栗壳道:“待会儿我再去找一些来,明后天我们去北边武宁,怕是局势不好,准备一些吃食吧。”
      岳铭一面将栗壳杂物收拾着,一面道:“不急,你奔忙两日,累了吧?先休息会儿,这个地方安静,蛇虫鼠蚁、飞鸟走兽一个也无,放心睡吧。”
      无敌眼神总在他耳垂上溜过,耳洞状态看来不错,应是他自己取水敷药,照顾得精心。
      “嗯,”她也不客气,往后一仰靠上山壁便闭上眼睛,“你有事就去,不用管我。”
      岳铭不说话,只看着她睡颜出神。
      昨日一觉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他一阵慌乱,生怕她是出了意外,之后想起她说要去探查时势,方放下一半的心。
      可她一天一夜未归,坐立不安之时,他只得也用树枝在地上画地图,在心里默默分析政局,以免回去之后太过被动。
      实在心焦时,便用石子在山壁上画一道短短的城墙,又将一应安排按照与亲卫约定的密文细细写了,塞进山石缝隙里——桑珍危患来得突然,他被无敌带着一路逃命,亲卫丢了踪迹,不知何时才能看到这一份密信。
      然而心急如焚,也只能做这些事情聊以自慰,又恨自己一介书生,明知她以身犯险,却难帮扶一点,怨至深处,不免又想不该用同命符诱哄她同行,该为她作法超度才是......林林总总,情难自抑,最终化为三声长叹,望眼欲穿,不过多添七分祷念。
      此时她神情疲倦至极,身上四处灰尘泥土,手上脚上也有错落伤痕,不知是经历多少艰苦才回到他身边。
      他叹息着挪到她身边一尺处,歪头打量她面容。
      这人眉峰凌厉,眼角尖锐,线条却柔和,如初冬新雪,远看着温暖蓬松,走近了一试,仍是沁凉入心,凛然不侵。
      诚然他用同命符拘束她也算情有可原,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显然是个豪气干云侠客,除去脾气多变一些,一应心性作风都坦坦荡荡,虽非君子之身,行事却也比他磊落光明。
      岳铭看了看自己双手,苦笑着也闭上眼。
      无敌却没睡着,她精神略松,只听得岳铭在身边窸窸窣窣不知做些什么,过了一阵儿又悄悄挪到她身边,不说话,不靠近,默默坐着,教她想起幼时家养的那只狮子猫。
      倒是和他一样白嫩,脾性也一般温柔。
      她这么想着,嘴角就慢慢勾起一点,如春风化雪,油雨生禾,周身气势都软和了些。
      可惜战乱一起,人尚且无力自保,何况猫儿呢......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突然开口道。
      岳铭亦刚刚放下心口一块大石,正迷迷糊糊将要睡去,被她这一声喊醒,茫然一瞬才道:“好多了,无事。”
      “原本便是破皮小伤,也不是伤筋动骨,不必担心。”他一回头,无敌嘴角笑意还未散去,神情倒像寺里观音度母,慈悲悯怀,教他一时看呆了。
      无敌不知他心里翻江倒海,她虽未补眠,此刻精神却极好,耳清目明地道:“河西虽无外敌,怕有内乱,武宁守将郑崇义性情刚正威猛,即使有宵小作乱,也乱不到他头上,武宁应是安全些,再置办些吃食马匹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好,”岳铭回神道,“袁姑娘熟悉江湖,守之自然听你的。”
      无敌失笑睁眼,逗他道:“你也不担心我把你卖给山匪窝?或者卖给敌军做人质?”
      岳铭沉默一瞬,也懒洋洋地道:“总之你我如今一体同命,我看袁姑娘求生之心极盛,当不至于将我推入火坑,惹了自己一身焦糊罢。”
      “是这个道理,”她笑道,“我总不能把自己的命也不当命。”
      二人相视一笑,无敌便把她在桑珍所见所闻一一讲与岳铭听,岳铭不多话,只偶尔点头,待她说完了,方道:“山匪不抢金银珠宝,只抢粮草星图,确实诡异。”
      “不是做了敌军内应,便是有意建军夺城,自立为王。”无敌道。
      “不错,”岳铭点点头,“如今湖州福州虽局势尚好,但朝廷腐朽,圣人昏聩,”无敌听得这话,瞥他一眼,他回头一笑,毫不在意,继续道,“湖州北方与徽州接壤处,也有小股盗匪叫喊起义,被我派人剿灭了,此时回想起来,查抄山寨时也多见粮草辎重,却无多少金银。”
      “这个天师倒是潜伏很深,”无敌抱臂皱眉道,“你是何时下的剿匪令?”
      “不久,就在我出行前一旬,”岳铭随手在地上将湖州徽州地势画个明白,用树枝圈出一小块山脉道,“徽州流民也大多从北方全州沧州而来,我查阅供词簿册时,不少人原是流民,为了一口餐饭才入伙造反。”
      “北方怕有饥荒。”无敌低声道。
      岳铭默然不语,无敌又道:“平民百姓落草为寇,不外乎是因为苛政严税,天灾人祸,战乱罹难......”
      “皇帝虽昏庸无能,这些年却没有严加课税,只用着国库里那一些存银;北方战乱早已有之,北燕进军极快,一旦破城便大肆抓捕,杀男囚女,这么多年也未逃出多少流民;如今河西河东流民成灾,怕是全州沧州已不能活口,因此南逃求生。”她看着镇定自若,其实手心冰凉,这般思想一遭,便知如今天下已非天下,人口亦非人口——情况比预想中糟糕得多,此去北上,恐怕人人皆敌,能不能健全走到龙城也是未知。
      “我月前曾收到朝廷诏令,命洛城将粮仓中二成陈粮运往徽州西京,却未有消息言北方有灾,只当是,”岳铭犹豫道,“朝廷又有什么奇思淫道,怕会浪费大批粮食,因此寻了个理由挡了回去。”
      “无妨,”无敌坐直身子看着地图道,“湖福二州仓禀富足,若真有饥荒,之后必然再来征调。”
      “战乱频仍,稼禾欠收,活不了多少人的,”她道,“你留密信,记得提醒洛城派些人手去查探情况,早日查明清楚,也好多做准备安置流民。”
      岳铭奇异看她一眼,无敌面不改色道:“我又不傻,你出行还能一点人手都不带?你想累死我?”
      他无言以对,遂默默点头,又道:“之前袁姑娘你似乎想去威川,如今要改去武宁?”
      无敌站起身,拍拍身上草木土屑:“威川离西门太近,听何耀那伙的意思,西门已被他们抢过了,若是按我的做法,我必定派人在当地留下人手扩充势力,他跟随我多年,这点本事应当还是学到了的。”
      “我去找找吃的,”她冲岳铭点点头,“你可以写写密信或者睡一觉,这次我不走远。”
      话音一落,她便纵身跃起,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
      岳铭看她远去,叹了口气,低头取出袖囊里的纹纸毫笔写写画画,将一应猜测和安排都条分缕析写了,最后嘱咐几句多注意流民叩门,加强巡防等,便封了口同样塞进山石缝隙里,等待密卫找来取走。
      只是不知灾情如何,若是延误了时机,大批流民涌入,怕是洛城也会陷入混乱......
      这么想着,他身子慢慢歪倒,竟是情绪大急大喜之间,终于熬不住了,更来不及为自己找个舒适的姿势,便昏睡过去。
      无敌仍是如前日一般往深林中行走,四下景象与她上回来时相差不大,鸟兽罕见,人烟绝迹,遍地狼藉。
      她不必看四周果树花草,凡能轻松取走的早被过境饥民摘光,她只能去找那些寻常人摘不到的东西,好在一身武艺助益良多,高树险林、峭壁悬崖都不在话下。
      就连路过岩壁,瞥见悬崖外树根矮处一颗熟成的紫芝,她也小心攀上树干,倒挂金钩,一探手将它采了下来,随即猛地挺腰起身,树干惨叫一声,原本便几近枯死,此时被她这么一压,树根也松动了,眼看就要脱落坠崖。
      她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看——刚刚那么一挂,她便看到崖底已有几具尸骨,零碎不成形状,牙白灰白各色不一,显然是先后几人都想来采这株宝物,却不幸尽数坠落,皮肉已被豺狼鬣狗啃尽,骨头风化晒裂,再过不久,猛兽无肉可食,连脆骨也是好伙食。
      饥年人作菜,好狗演豺狼。
      待到她提着两个栗苞,捧着一颗紫芝回到岳铭身边,他已经睡得人事不知,连她回来都毫无知觉,想来是累狠了。
      无敌放下手中吃食,轻手轻脚与他相对而坐。
      岳铭原本容貌昳丽,丹凤眼顾盼生姿,远山眉雨霁青峰,不用妆容便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说不尽的傲气风流。当年甫一上任洛城县令,便博得一个“云雾刀锋远山雪,青鸾孤鹤画眉闲”的美名,也生生勾得她专门来往一趟洛城,要去见识一下这冠绝东吴的美人。
      她乔装一番蹲守县衙,见得一面,果然不负传闻盛名,从此后心心念念,每每路过洛城办事,总要支开手下前去探望,倒仰赖了她一身功夫,这么多年也没被人察觉。
      在桑珍时,她也担心他容貌会引来祸事,因此用额黄粉在他脸上薄薄敷了一层,把他扮成个肤色微黄的荆州小姐,此时两天过去,那点黄粉脱落大半,露出底下白皙肌肤来。
      天气晴好,衬得他肌肤凝脂冻玉,新汗溶溶荷出水,霞光皎皎日映纱。
      无敌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四下观望,决定出发之前再取些湿泥黄土,将他容貌掩去。
      她整理一番思绪,又暗自思量,若按白玛上师所言,这同命契教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岂不是最后二人都半人半鬼一般?她如今生魂尚在,但死过一回,似乎已散了神气,觉得便是再死一次也无甚大碍,可岳铭无辜,她借他寿元,他便得担她死气,长此以往,后果难料。
      倘若他因着她的缘故丢了性命,她怕也无脸面转世投胎再为人了。
      再者......
      她转头看岳铭,半晌后提了提嘴角,承认自己是舍不得——那张脸早就将她揽于麾下,何况岳铭其人为官清廉,作风正直,若不是官匪有别,她早遣人前去提亲,与他赤绳系足,琴瑟和鸣了——既舍不得他因她而死,也舍不得他受半分苦楚,那日一时冲动伤了他耳朵,她虽嘴上不说,但一直记挂着,怕他疼痛难眠,因此讲话也斟酌揣度,一再小心。
      若是只有她自己,不管是哪处刀山火海,她都是敢闯一闯的,可要保他万全,便得避走威川,绕道武宁。
      等到一切事了,得去找个有本事的方外人解开这同命契,她这般想着,便伸手去打开那两个栗苞,又将内里板栗也挑了些慢慢剥着,等岳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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