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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汁撞奶(临砚)
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玻璃,细密而绵长,像一张冰冷的网,将整座城市温柔地笼罩。寒意丝丝缕缕渗进室内,连书房里暖黄的灯光也仿佛被雨水浸透了,透着一股驱不散的凉气。
沈砚知蜷缩在宽大的书桌后那张惯常坐的椅子里,身形比平日更显单薄。他一手用力抵着胃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手还虚握着钢笔,面前摊开着一份字迹密密麻麻的论文草稿。
持续的、钝刀割肉般的胃痛,固执地盘踞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痉挛的肌肉。他闭着眼,眉心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令人揪心的光。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像一潭死寂的寒冰。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张年轻、此刻却写满担忧的脸探了进来。是陆临。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阳光、狡黠或撒娇的眼睛,此刻紧紧锁在沈砚知苍白的脸上和他按着胃部的手上。他轻手轻脚地溜进来,蹲在沈砚知椅子旁的地毯上,高大的身影瞬间矮了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哥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自觉的、讨好的软糯,
“是不是又疼了?”他伸出手,指尖犹豫着,想碰碰沈砚知抵着胃的手背,又怕惊扰了他。
沈砚知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却没睁开,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极轻的、几乎被雨声吞没的“嗯”字。那声音里的疲惫和隐忍,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陆临一下。
陆临蹲着没动,仰着脸,目光在沈砚知因忍耐而紧抿的唇角和微蹙的眉宇间逡巡。片刻,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但声音依旧放得很轻:“你等等!我去弄点东西给你暖暖胃!”没等沈砚知有任何回应,他已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只留下门轻轻晃动的余波。
厨房里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陆临翻箱倒柜,拿出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正是搜索“姜汁撞奶”做法的页面。他抓起一块老姜,在水龙头下胡乱冲洗了几下,放在砧板上。刀落下去的声音起初带着点生涩的犹豫,很快就变成了急促的、带着点泄愤似的“笃笃笃笃”,姜块被蛮力剁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粒。他把这些姜末塞进一块干净的纱布里,用力挤压,辛辣的汁液艰难地滴落进一只小碗里,那浓郁到有些呛鼻的姜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接着是牛奶。陆临按照手机上的指示,把一整盒牛奶倒进小奶锅里,放在燃气灶上。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陆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边缘,指节也绷得有些发白。他像个等待重大实验结果的科学家,屏住了呼吸。
“煮沸……冒小泡……”他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一边盯着锅里牛奶表面开始聚集的小气泡,嘴里念念有词。感觉差不多了,他手忙脚乱地关了火,端起奶锅,小心翼翼地倒向那碗姜汁。乳白的牛奶冲入浅黄的姜汁,短暂地交融了一下,然后……就没了然后。期待的、神奇的凝固并未发生。牛奶依旧是牛奶,姜汁只是不甘心地浮沉了几下,泾渭分明。
陆临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垮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碗毫无反应的液体,仿佛遭受了巨大的背叛。一股无名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凭什么啊?!”他拔高了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讲理的委屈和挫败,冲着那碗失败的“作品”喊道,“步骤明明都对啊!”喊完才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心虚地捂住嘴,惊慌地扭头看向书房的方向,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陆临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懊恼地抓了抓自己蓬松柔软的头发。他盯着那碗失败的混合物,又看看手机屏幕,漂亮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把那碗东西倒进水槽,拧开水龙头冲掉。重新清洗小碗,再次挤出新鲜的姜汁。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沉稳了许多。
当再次把牛奶倒进奶锅时,陆临的眼神变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从自己扔在沙发上的背包里摸索着,掏出一个金属质感、造型颇为精致的便携式温度计,此刻却被他握在手里,悄悄带回了厨房。他小心地将探针浸入温热的牛奶中,目光紧紧锁住那细小的液晶显示屏,看着数字缓慢而稳定地上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厨房里只剩下牛奶被加热时细微的“咕嘟”声,和他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当温度计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他反复确认过的那个最佳节点——75℃时,陆临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迅速关火,端起奶锅,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地抬高,让牛奶如同一条细小的、温顺的瀑布,匀速而精准地冲入盛着姜汁的碗中。乳白的牛奶与姜黄的汁液再次相遇、交融、沉淀……这一次,
奇迹发生了!
牛奶如同被施了魔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碗中凝结成细腻、嫩滑的膏状,稳稳地托住了表面那层薄薄的姜汁,宛如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
成了!
陆临差点欢呼出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把那声雀跃压回喉咙里,只剩下眼底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和欣喜。他用一个干净的白瓷勺,小心翼翼地把凝结完美的姜汁撞奶表面刮平整,然后端着这碗倾注了全部心思的“作品”,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脚步放得极轻极缓,重新走向那扇透着暖黄光线的书房门。
沈砚知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只是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一些,抵着胃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透出青白色。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被疼痛耗尽了力气,无力动弹。
陆临把白瓷碗轻轻放在书桌一角,避开了那些摊开的论文草稿。碗底接触桌面发出极轻微的一声“砰”。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安静地站在桌边,目光落在沈砚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等了片刻,见沈砚知没有反应,他才伸出手,带着点犹豫和试探,轻轻扯了扯沈砚知灰色家居服的袖口。
“哥哥……”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特有的、软绵绵的调子,像浸了蜜糖,带着一丝刻意的委屈,“做好了。”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把自己刚才处理姜块时被姜汁刺激得确实微微发红的几根手指伸到沈砚知低垂的视线下方,晃了晃,语气更加委屈巴巴,“喏,你看,手都被烫红了……好疼的。”
沈砚知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被惊扰的蝶翼,缓缓掀开。那双总是带着点清冷疏离的眼眸,此刻因为疼痛和疲惫显得有些湿润,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视线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陆临泛红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才缓缓移向书桌角那碗散发着温润光泽和淡淡姜奶香气的甜点。嫩白的奶冻凝固得完美无瑕,表面一层浅浅的姜黄,像初秋最温柔的阳光。
他沉默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透过指尖,似乎驱散了一丝寒意。
“哥哥,我喂你吧。”
陆临拿起白瓷勺,舀起一小块,送入沈砚知口中。
瞬间,一股温热、细腻、带着浓郁奶香和恰到好处姜辛的暖流,温柔地滑过喉咙,熨帖地落入冰冷的胃袋深处。那顽固的、刀割般的痉挛,竟在这奇异的暖意包裹下,奇迹般地松动、缓和了几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仿佛被这碗小小的甜点点燃了,从冰冷的胃里升腾而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甚至……悄然攀上了心尖。
“不用你喂,我自己可以。”
沈砚知垂着眼,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碗里的姜汁撞奶,动作斯文而安静。书房里只剩下瓷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和窗外缠绵的雨声。
陆临一直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像只等待主人投喂和夸奖的大型犬。当看到沈砚知眉宇间那层因疼痛凝结的寒霜似乎真的消融了几分,他的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几乎要咧到耳根。
然而,就在陆临那点小小的得意快要满溢出来时,沈砚知放下了碗和勺。他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平静地看向陆临,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然后,在陆临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邀功意味的注视下,沈砚知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点凉意的手,极其自然地伸向了陆临的围裙口袋。
陆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蓦地睁大,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下一秒,那个在厨房里立下汗马功劳、造型独特的便携式温度计,被沈砚知修长的手指捏着,轻轻放在了白瓷碗旁边的桌面上。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冷的光泽,与温润的瓷碗形成鲜明对比。
沈砚知的目光掠过那小小的仪器,又重新落回陆临那张写满“糟糕!露馅了!”的脸上。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纵容的无奈,声音是使用过度的微哑,却清晰地穿透雨幕:
“下次装可怜前,”他看着陆临瞬间垮下来的嘴角和微微发红的耳尖,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挠在陆临的心尖上,“记得销毁证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陆临脸上那点被抓包的窘迫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后反而破罐破摔的、亮得惊人的光芒。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金毛,猛地向前一扑!
“咚”的一声闷响,带着少年人不管不顾的冲劲和滚烫的体温,陆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沈砚知怀里,双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箍住对方清瘦的腰身,下巴不由分说地搁在沈砚知微凉的肩膀上。他身上还带着厨房里淡淡的姜糖和牛奶的气息,温暖又霸道地将沈砚知笼罩。
“那哥哥罚我吧!”陆临的声音闷闷地从沈砚知的肩窝里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逞后的狡黠笑意,气息热乎乎地拂过沈砚知的颈侧皮肤,“罚我抱你一辈子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温度,让沈砚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怀里撞进一个热源,沉甸甸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机和不管不顾的任性,像一团骤然降临的暖炉,瞬间驱散了周遭残存的寒意。那箍在腰上的手臂,力道大得甚至让他有些轻微的窒息感,下巴搁在肩窝里的重量也真实得不容忽视。
沈砚知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立刻推开,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也敲打着他心里那层冰封多年的外壳。胃里残留的暖意还在固执地蔓延,与怀中这团滚烫的、带着姜糖奶香的温度内外夹击,一点点融化着那些深入骨髓的清冷和疏离。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是几秒钟。
沈砚知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点生疏的试探,抬起了手。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掌心带着一点凉意,先是轻轻落在陆临宽阔的后背上,隔着柔软的衣料,感受到那底下传递过来的、充满生命力的热度。然后,那微凉的手指,才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纵容地、轻轻回抱住了怀里这个像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又像小恶魔一样狡猾难缠的少年。
他的拥抱很轻,如同轻拂过柳梢的微风,与陆临那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的力道形成鲜明对比。但这一个细微的回抱动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陆临心里瞬间激荡开巨大的涟漪。
埋在沈砚知肩窝里的那张俊脸,嘴角无法抑制地、大大地向上扬起,笑容灿烂得几乎能点亮这昏暗的雨夜书房。他得寸进尺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去,贪婪地汲取着沈砚知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沐浴露味和自己留下的姜糖奶香。环抱着对方腰肢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树袋熊,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连绵不绝,织成一张细密而温柔的网。书房里,暖黄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空气里,那股微甜的姜糖奶香尚未散去,丝丝缕缕,缠绕在每一次呼吸之间,固执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将这深秋雨夜的寒意彻底驱散。
沈砚知的手,依旧停留在陆临的背上。指尖下,是少年人充满活力的体温和心跳的震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微凉的掌心,再悄然无声地,顺着血液的脉络,一点一点,焐热了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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