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师弟偏执又缠人

　　谢钧这才正眼看向身前的林月疏。

　　这间讲堂里多是庸才，唯有她的境界，他看不透。

　　林月疏早已准备好答案。青云宗重明理，弟子皆需深研易之经文、卦爻辞及历代注疏，以此悟心性、提道境。当年入道后，她便啃完了藏经阁中所有玉简。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不疾不徐地开口：

　　“易者，变易也。不易者，天地之恒律；变易者，万象之迁流；简易者，万物终将复归于大道至简。”

　　“人皆有象。诞生之时，生命本源便自然契合易理中的某些卦象爻象，形成先天命卦倾向——譬如林夕师姐。”

　　林月疏年纪最轻，称一声师姐并无不妥。

　　“她的根骨，便是乾天。然变易为本，根骨并非一成不变。高明功法、顿悟、奇遇，乃至重大变故，皆如卦中‘变爻’，可引动根骨演化。”

　　林夕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率先抚掌。讲堂内随即响起一片掌声。

　　玄清真人满意颔首，示意林月疏坐下，果真是掌门亲自带出来的弟子。她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方才发问的男弟子面上顿了顿：“月疏所言无误。”

　　那男弟子闻言立马瞪圆了眼，满脸不可置信。一介散修，怎会知晓得如此详尽？

　　他不甘，再度扬声：

　　“长老！难道不该问问这位师妹从何得知吗？山下散修皆靠自悟，怎会通晓我宗易理秘要？”

　　此言一出，四下目光又聚回林月疏身上。

　　“如今的小辈，见识竟如此广博？”有留学一甲子的前辈叹道。

　　“莫非全是自悟？了不得！”

　　那名男弟子脸上涨红，拳心紧攥。他是要众人质疑她，不是夸赞她！

　　“长老，弟子还有疑问！”

　　林夕与玄清真人眼中同时掠过一丝不悦。此次林夕未再出声，玄清只冷声道：“讲。”

　　那名男弟子虽察觉长老不耐，仍硬着头皮开口。

　　“她的回答，与我青云宗玉简所载分毫不差。”他特意咬重“我青云宗”四字，随即作惶恐状，“师妹究竟……从何处得知？”

　　话音未落，谢钧的眉头已先皱起。他素来厌恶这般曲折心思，更不齿这等排挤手段。

　　谢钧冷哼一声，眼风都未扫过去，声线冷峭：

　　“自己见识浅薄，便以为天下人与你一般？青云宗的典籍，难道是靠这般质疑问难才能修成的？”

　　林月疏容色依旧平静。她先向玄清微微一礼，随即转身，却是看向谢钧。

　　在她目光投来的刹那，谢钧下颌微绷，仍维持着那副惯有的疏淡模样。

　　“我何时说过，我不是青云宗的弟子了？”

　　她的话音刚落，宗门大殿便传来轰鸣。灵兽惊走，后山封印处凤鸣清越。

　　“有人在测根骨？”

　　“这阵仗，我记得四年前有过一次……”

　　“是了，那日满天飞雪。”

　　众人的注意完全转移，都在好奇，是何人入道？

　　林月疏也朝山上爆发出的红光看去，能让后山能感应到的只有无情道。

　　在这个时候入道的……

　　凤鸣渐歇。不论是长老还是弟子，皆涌至门外观望。只有林月疏仍立在堂中，垂眸不语。

　　这便是天生的无情道吗？

　　师尊说，她的无情道是后天的，是由她的执念幻化而成的。

　　所以，这便是师尊选择林衔月的原因吗？

　　她的情绪落在谢钧眼里，他仍在思索着刚才的问题，她说她是青云宗的弟子，可是为何他从未见过她呢？

　　直到下一瞬，玄清真人出声唤林月疏。

　　“月疏，看来是你的师弟成功入这无情之道了。”

　　林月疏的眼睫颤了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许吧。”

　　师弟？无情道？

　　谢钧蓦然想起四年前的抓周宴，他连流云殿都进不了。原来她便是那人的师姐。

　　原来她叫月疏。

　　当年那场大雪，竟是由她引动。

　　他的叔父是宗门的长老，当日他因此异动匆匆赶去宗门大殿，回来时只道：天道难测，凶吉未卜。

　　又一个无情道。

　　可惜并非天生。

　　他曾见过她一面，小姑娘小小一只，蜷缩在梧桐树下等着漫天飞舞的雪将她掩埋。

　　那时他想上前去将她扯出来，那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叔父制止了他，他说她是坎水根骨，寒中修行并非坏事。

　　谢钧无法想象这该如何修炼。只记得雪中的那道身影，单薄得令人心疼。

　　如今想来，难怪他看不透她的境界，坎水之性，本就擅隐匿。

　　最后，谢钧也没去捞起雪里的林月疏，只是看着她将自己越埋越深。

　　听说她的师尊正是因为她在无情道一道上觉醒了天赋，才将她独自留在这的。

　　她们已经有一个……天生的无情道种了。

　　林月疏，终究是弃子。

　　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嘈杂声中，所有长老都接到传令，去往宗门大殿。

　　玄清真人手一挥，宣布今日提前下学。

　　临走前她还看了一眼林月疏：“可要我带你回寒玉峰？”

　　“多谢长老。”林月疏后退一步，“不过不必了，弟子今日还有别的安排，待处理完毕后再回。”

　　玄清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勉强，折扇化剑向山顶飞去。

　　众人目送着长老们离去，林月疏也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但她立马被人喊住了，是林夕。

　　“月疏师妹。”

　　林月疏朝她看去，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师姐何事唤我？”

　　林夕与她对视，那双瞳色极淡的眼睛，此刻似乎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其实是有一事相求。”林夕快走几步到她面前，她的身材高挑，此时又笑盈盈的，在这太阳底下，显得格外明艳。

　　“不同宗门的修炼核心大相径庭，青云宗重明理，万象门重观象，天机阁是运占和演数，而我们阴阳宗自然是注重调阴阳。”

　　林月疏仍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道了声“是”。

　　“那正好，不如我们相互交流一二？”林夕打着商量，“这样才能更好弥补修炼的空缺嘛。”

　　她的态度真诚而直接，带着一种江湖儿女的洒脱。加上林月疏对这位师姐也存有一分好感，便点了点头：“师姐过奖了。相互切磋，自是好事。”

　　看着两人交谈，谢钧脚步微顿。他本欲直接离开，但想到林月疏此刻处境的微妙，心中那点情绪促使他开了口。

　　“林师妹。”

　　林月疏闻声回头，眼中带着些许询问。

　　谢钧看着她，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话：“方才玄清长老言，入道的是你师弟。你修的，可是无情道？”

　　“是。”

　　谢钧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或许是那雪中一幕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他难得地多说了一句：

　　“你师弟既是天生道种，宗门资源与瞩目自然会有所倾斜。后山秘境凶险，为无情道者设，却非人人可渡。” 他顿了顿，“有时，执于一途，未必是明智之选。”

　　他此言并无贬低之意，但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却可能变了味道。

　　方才讲堂里质问林月疏的那名男弟子仿佛找到了绝佳的机会，立刻附和起来，语气讥诮：“谢师兄说得在理！无情道岂是寻常人修得的？更何况已有珠玉在前，某些人不过侥幸拜入长老门下，还是莫要好高骛远，免得入了后山秘境，落得个……笑话。”

　　又是无情道。又是林衔月。

　　这两个词在一起放佛能击碎林月疏所有的努力。

　　这两番话，无异于将她所有的不甘，赤裸地掀开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一点幸灾乐祸。

　　林月疏袖子下的手悄然握紧，身形也显得有些僵硬。

　　林夕敏锐察觉到林月疏气息的变化，她眉头蹙起将林月疏护在身后：“住口！修道之人，口出恶言又排挤同门，这便是你青云宗的修养？我看是穿上这件道袍也人模狗样。”

　　她随即看向谢钧，语气强烈不满：“此言差矣。修行之道，个人自有缘法，岂可因前人如何，抑或是旁人如何，便来断定后人不可为？”

　　“我……”谢钧在那名男弟子出声时眉头就已紧锁，他没有羞辱之意，只是想劝林月疏放弃。

　　可现下望着林月疏脆弱的背影，他心中莫名一紧，涌起一股悔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语塞。

　　就在这时，林月疏缓慢地转过身，面向众人。

　　“我的道，不在与人比较，更非步人后尘。后山是凶是吉，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何干？”

　　她微微停顿，睨了一眼那名男弟子，放佛在她眼中，此人不过是跳梁小丑。

　　“不劳任何人费心，更何况是……身为宗门弟子，就连最基本的易都不懂为何物之人？”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所有的目光又会聚在那名男弟子身上，他的脸上悻悻然，一阵红一阵白。

　　林月疏不再看向任何人，此地多停留一刻都是煎熬，她对林夕轻声道：“师姐还请跟我来。”

　　林夕立刻点头，狠狠瞪了那男弟子一眼，便和林月疏一同乘上飞鹤，留下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钧还在原地望着她们，只觉得心里闷得慌，他好像说错话了。

　　那名男弟子依旧想逞口头上威风，他大声喊着。

　　“修无情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