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

　　第六章
　　晚自习的预备铃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奇悸趴在桌子上，对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唉声叹气，手指无意识地在“函数单调性”几个字上画圈，这几个字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它们。
　　“又不会？”谈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惯常的平静。他刚从办公室回来，手里拿着一叠刚发的法律竞赛模拟题，油墨的清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飘进奇悸的鼻子里。
　　奇悸抬起头，苦着脸指了指练习册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这题简直不是人做的，什么f(x)和g(x)，绕来绕去的，我感觉它们在嘲笑我。”
　　谈烨扫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其实不难，你看这里，先求导……”
　　他刚讲了两句，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班主任王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最终落在了奇悸和谈烨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奇悸，谈烨，你们俩出来一下。”王老师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同学都竖起耳朵。
　　奇悸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谈烨，该不会是上次校运会他摔倒，谈烨冲裁判席的事被老师知道了吧？他紧张地抓了抓衣角，跟着谈烨走出教室。
　　王老师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眼前这两个身高差明显的少年，一个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不安；一个则依旧沉稳，只是耳根悄悄泛红。她在这所学校教了十几年书，看着奇悸和谈烨从穿着小学制服的小豆丁长到现在，对这对“绑定款”发小的脾气摸得门儿清。
　　“谈烨，”王老师先开了口，语气带着点温和的严肃，“奇悸这次数学周测，又是班级后十名。你也知道，他其他科都还行，就数学是老大难，再这么下去，明年高考要吃亏的。”
　　谈烨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数学好，逻辑又清楚，”王老师话锋一转，指了指教室里的座位，“我看你们俩现在离得有点远，交流也不方便。今晚开始，你们调个座位，坐同桌。晚自习的时候，你多盯盯他的数学，有不会的题及时给他讲讲，行吧？”
　　奇悸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回事。他偷偷看了谈烨一眼，见他没反对，心里突然有点小窃喜。
　　和谈烨坐同桌，以后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是不是就能更快收到“求救信号”了？
　　“王老师，这不太好吧……”奇悸嘴上假惺惺地推辞，眼睛却亮得像装了星星，“会不会耽误谈烨学习啊？他还要准备法律竞赛呢。”
　　“耽误什么？”王老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谈烨聪明，效率高，帮你讲题耽误不了他几分钟。再说了，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讲的题，你肯定听得进去。这叫‘资源合理利用’，懂吗？”
　　谈烨从始至终没说反对的话，只是在王老师提到“从小一起长大”时，耳根的红色又深了几分。他抬眼看向奇悸，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却更多的是默许：“行，我知道了。”
　　“这就对了嘛。”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推着两人往教室走，“快进去吧，晚自习开始了。奇悸，你可得好好学，别辜负谈烨的时间，也别辜负我这‘特殊照顾’啊。”
　　最后四个字，王老师说得格外轻，像是故意说给他们俩听的。奇悸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着头快步走进教室，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赵晓曼见他们回来，立刻用口型问“怎么了”，奇悸没理他，只是看着谈烨走到他旁边的空位，那原本是个女生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出来，书桌上干干净净的，显然是王老师早就安排好的。
　　谈烨把自己的书和文具一一摆好，动作依旧利落。他的桌子永远像个小型图书馆，法律书、竞赛题、笔记本分门别类，连笔都按颜色排好了序。奇悸看着自己乱糟糟的桌面，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摊开的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给谈烨腾出点空间。
　　“把数学练习册给我。”谈烨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没看奇悸，只是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红笔，笔帽“咔哒”一声打开。
　　奇悸乖乖地把练习册递过去，看着谈烨翻到他刚才卡壳的那一页。谈烨的手指修长，握着红笔的姿势很好看，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没有直接讲题，而是先把奇悸前面做错的几道小题都圈了出来，在旁边用小字标注错误原因。
　　“这里，移项的时候符号错了，”谈烨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奇悸听清，“还有这道，忘了考虑定义域，基础不扎实。”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不耐烦，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奇悸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
　　不知怎么的，刚才还觉得难如登天的数学题，好像突然没那么可怕了。
　　“喂，谈小烨，”奇悸突然开口，手指戳了戳谈烨的胳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王老师要调座位啊？”
　　谈烨圈题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不知道。”
　　“骗人，”奇悸凑近了些，能闻到他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肯定是早就串通好的。”
　　谈烨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王老师上周就跟我提过，说你数学需要人盯着。”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没同意，说你自己能学好。”
　　奇悸的心里有点甜，又有点酸：“那你现在怎么又同意了？”
　　“因为……”谈烨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奇悸摊开的法律书上，那是上周奇悸借去“参考小说素材”的《法理学》，封面上印着严肃的校徽和书名。
　　而此刻，校徽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用黑色水笔画的卡通小人。小人穿着法官袍，戴着个歪歪扭扭的假发，手里举着一个写着“法槌”两个字的小锤子，脸上还画着和奇悸一样的、傻乎乎的笑脸。
　　“奇悸。”谈烨的声音有点危险。
　　奇悸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刚才听谈烨讲题太入神，手痒就在旁边的法律书上画了起来，忘了这是谈烨宝贝得不行的书。他赶紧伸手去捂：“哎呀，这是……这是我不小心画的，我给你擦掉！”
　　谈烨却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很凉，轻轻覆在奇悸的手背上，像一片薄薄的冰。奇悸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感觉被他按住的地方烫得快要烧起来。
　　“别擦。”谈烨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落在那个卡通小人上，眼神里没有生气，反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挺……可爱的。”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几乎要被晚自习的翻书声淹没。但奇悸听清了，他猛地抬起头，撞进谈烨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平时的清冷，只有一片被灯光映得暖暖的温柔，像融化的巧克力。
　　奇悸的脸突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练习册，心脏却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至少，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谈烨旁边，看他用红笔给自己圈错题，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的法律书上画卡通小人了。
　　谈烨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重新拿起红笔，在奇悸的练习册上写下解题步骤，字迹依旧工整，却比平时多了点温度。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教室，落在两人并排的书桌上，把那个戴着法官假发的卡通小人，和旁边红笔写的数学公式，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
　　晚自习的时光，好像突然变得很慢，又好像很快。慢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快到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被浸满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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