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渔院子里长大的孩子

　　现代的年轻人其实不怎么迷信，但只要民间有和破财挂钩的说法，大家就格外害怕真有这种玄学灵验这件事。

　　所以，在昨晚九点接到彤渔大院的长辈电话时，她们三个人就着急出门往医院赶路。殷雨还特意带上一条红绳才安心。

　　“怎么阿祖又进医院了？”孟题是三人中最亲近大院老祖的那个，所以在得知的那一刻就嚎啕大哭。

　　坐在驾驶位的殷雨和副驾驶位的钱逢时对视一眼，钱逢时的表情不自然的紧张。

　　两人沉默不语，车里只有孟题的呜咽不停。

　　该要怎么和孟题说呢？

　　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姐姐钱逢时因为加货任务，事出突然没有多余人工，大院里的八十六岁老祖知道后都下地加入纺织业务，才勉强在原定的日期出货成功。

　　八十六岁，都超全国平均年龄一个轮了。

　　能安全的出了手术室才真是奇迹。

　　殷雨的期待值不大，虽然她也很感谢当年老祖敲板让她继续读书，但现实状况就是如此。

　　除夕夜的市医院里病患也不见少。

　　在护士站处找到跟着手术车一起送来这里的钱亮月，询问手术情况，三人才知道老祖的手术已经结束被移至ICU观察，目前还没脱离危险期，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病人年纪大了，不一定什么时候醒来。

　　如果要探视需要预约时间。

　　“明天可以吗？”孟题着急地越过钱亮月直接去找护士站问个清楚。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孟题没打算再回家，就在医院的等候区坐等明天。

　　出于安全问题，两位姐姐也不敢留孟题一个人在这里。

　　殷雨则是去付款，钱亮月离开前给她留了张十万元的银行卡去付医疗费。十万一下子少了大半，她看着只觉心脏一抽抽的疼。这病去如山倒，没几个家庭能撑得住这山的重量。

　　付了钱，她一转身看到机构的创始人之一洛壹聪的身影。

　　采血室?

　　“嘿！怎么了？不回去坐着?”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掌，回头看是去买方便面垫肚子的钱逢时。

　　“没什么，就是看到老板去采血室。”殷雨说着把发票放进包包。

　　“采血?需要我们帮忙吗？去看看吧，说不准还能做人情，以后生意需要呢？”钱逢时眼睛还红肿着，也放不下自己刚起步的生意。

　　殷雨受不了钱逢时的撒娇，最终去采血室门口试探地看去，“洛总?”

　　洛壹聪不确定地扭头，他脸上表情和往常一样带着浅笑，眼睛隐藏在眼镜之后一点读不出情绪，“你是我们回春时的老师吧？我没记错应该是……殷老师?”

　　“您知道得我啊？”殷雨有些受宠若惊，还没客套地寒暄几句，站在她身侧的钱逢时就用肩膀撞了她几下，提醒正事要紧，“我看你来采血，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吗？”

　　“我前女友的孩子身体不好，做手术缺AB型血，恰好我是AB型血就来帮个忙。”

　　“我去，姐，你这老板是舔狗啊？”钱逢时没想到还有以外收获，在耳边轻声总结。

　　殷雨差点笑出声，努力保持表情，“好巧我也是这血型，还需要吗？”

　　“不要……我是说伤身体。”洛壹聪卡壳的解释。

　　“好吧。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殷雨没多推辞就拉着钱逢时离开。

　　钱逢时却没有想象中的丧气，而是一脸不解，“那个洛总喜欢你，姐，你没感觉到吗？”她看到洛壹聪的耳朵都红了，紧张的情绪是从殷雨出现的时候就上脸的。

　　“什么东西！嘘！”殷雨紧张地回头，“要是害得我没工作了，你也可以收拾东西去打工还我钱了。”

　　“总之，姐。”钱逢时挽过殷雨的手臂，快速离开采血室，轻语，“小心他，办公室恋情被唰掉的一定不会是他。”

　　钱逢时的话还是让殷雨也开始在意刚刚洛壹聪的话。

　　等待时，每一秒都有了具象化的长度。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原来每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但是遇上家里人重病，脚步就像被上了锁锁在这昏暗的长廊。

　　过道尽头的窗口终于出现第一道初阳。

　　冬季的阳光弱弱的、柔软的撒在世间，没什么力量。

　　钱逢时却在接近探视时间借口工作上下一季度的衣服要赶紧打包，这样在来年网店才有宝贝出货。

　　殷雨点点头，她知道钱逢时羞愧去见老祖，反正老祖在凌晨四点时麻药过劲就苏醒了，便说：“如果你有时间回家一趟，麻烦把桌上没吃完的东西放到冰箱。这里还有我和孟题呢。”

　　探视时间短，孟题一直缠着老祖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后悔当初“私奔”的事情。

　　这时候殷雨才知道孟题为什么这么伤心，原来是把责任全部拦在自己身上。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不过医生很快就来告知她们好消息明天老祖就能去普通病房疗养。

　　“太好了，谢谢。”孟题紧盯着眼前帅气的医生，手握着久久不愿松手，还是殷雨帮忙才能让医生脱身。

　　“慢走啊，小心看路哈。”孟题还在不停关心那位医生，“哎哟！姐姐，干嘛打我。”她摸了摸被打的后背。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刚才和老祖保证好好读书，不搞这些有的没的吗？”殷雨真是不理解怎么会第一眼就能幻想到和对方的未来?

　　还不如多存点钱。

　　殷雨想起还没有进入彤渔大院前借住在殷家村村长家里的日子……其实距离已经快有二十二个年头了，但在她心理留下的病根是扎根的。

　　过年期间病房空位没平日里紧张。

　　彤渔大院在永朝的最南边，能做这种心脏手术的市医院则是在省的最北边。照顾老人就只能是三个人交换着来陪床，三人抓阄确定先后。

　　医生见老祖家属是殷雨来了解病后调理松了口气，但忽然意识到遇见美人还是莫名紧张。

　　冠心病可能会再复发，尤其是老年人群体。

　　“我倾向给老人请一个护理专业出身的人。”提起又要花钱，医生注意到殷雨无意识皱起的眉头，“我看你们是个大家族吧，平时你们年轻人多注意点也行。我给你一份资料，回去多看看问题也不大。”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在这个年纪能折腾几回呢？

　　殷雨叹了口气，“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出了门诊室，殷雨就撞到人。“不好意思，啊……洛总?又来看前女友?”她岔开话题，甚至不惜借用前女友的名号。

　　“不是，有点感冒。你奶奶还没出院吗？”

　　“还没，还要再观察一周左右，看后续不会不出现排异反应。”话刚说完，殷雨意识到不对劲，之前她有和洛壹聪提起过是老祖的手术吗？

　　警惕的红灯狂响。

　　“今天初一，还以为做生意的人都信破财的说法不出门呢。”殷雨不想让对方深入了解她的生活，但又要考虑到工作，如果真是自己多想就更不能闹僵，便扯到无关痛痒的话题上。

　　打工人就是这样，即便是休息时间也要注意上司的情绪。

　　到老祖的病房时，老祖已经醒了。

　　电视在重播昨晚的春晚，病人看着小品嘎嘎笑。老祖也在其中似乎她已经忘记了手术的痛苦，不过见到跟着殷雨一起出现的洛壹聪，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小雨，这谁啊？”老祖抬起手，殷雨赶紧扶上，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

　　老祖是上世纪初出生的人，动乱中长大，战火中逃亡，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没见过。她直接开口送客，回头直接问殷雨是不是缺钱?

　　“没有，祖奶奶，您就别担心我了。”殷雨不敢看老祖的眼睛，拿着水壶晃了晃，“怎么没水了？我去给您接。”

　　殷雨虽然是三个姐妹中年纪最长的，但其实是老祖最担心的一个。

　　她是十二岁来的彤渔大院。

　　那天是八月，天上下着磅礴大雨。

　　一身破旧的衣服，左脸留着浅红的手印，顺着看去左耳还在渗着血，就那样跪在彤渔大院的大门口费劲地敲门，惊得来开门的阿姨快吓死了，还没叫人来，殷雨就倒在阿姨怀中昏过去了。

　　因为是未成年，大院的人担心是被人拐卖跑出来的，所以还是打算报警。

　　那通电话是让老祖最后悔的决定。

　　那个决定也间接地迫使殷雨早早就离开了大院，这违背了三位创始者的初衷，这那个时候，老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有了错误的判断。

　　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推她的女孩进入一个未知的危险中。

　　撇眼看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包包还在上面放着。

　　殷雨一摸口袋，才想起手机放在包包里，只能干等。老式热水器在冬天的时候从九十九度烧到一百度的时间够殷雨吃一顿午饭了，为了不让别人抢先接走，她只能站到腿酸。

　　刚回病房，她就看见老祖着急忙慌地坐直身子，拿过报纸看上面的内容。

　　“没戴老花镜能看得清楚吗？”她也没拆穿，老人偶尔和小孩没什么区别。

　　“看不看得清，用心也能八九不离十的看尽天下事。”老祖口中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是殷雨无心处理这些话外之音。

　　她的手机振动，是一条来自洛总的信息。

　　‘明天能不能陪我去游乐园，我侄女想去玩，但是她父母都有事去不了，多一张票想问你有没有空？’

　　短信老祖也看到了，她只对殷雨说了两个字，“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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