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微光

　　晚饭后，宋时微反锁房门，从书包夹层里掏出那张学生证。贺秋今晚有慈善晚宴，宋珩大学住校，整层楼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她盘腿坐在床上，借着台灯仔细端详。

　　证件照里的沈妄确实好看得过分——不是那种奶油小生的精致，而是一种带着棱角的俊朗。

　　眉毛浓黑，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黑得纯粹，亮得惊人，直视镜头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怎么现在变成那样了..."宋时微指尖轻抚照片，对比记忆中那个刘海遮眼、总是低着头的阴郁少年。

　　学生证边缘有些磨损，塑封膜也起了气泡，显然经常被拿出来翻看。

　　翻到背面，那串铅笔写的数字"2005517"还在。宋时微从床头柜拿出日记本，把这串数字记在扉页上。

　　她有种直觉，这对沈妄很重要。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贺秋回来了。

　　宋时微赶紧把学生证藏到枕头下，抓起一本钢琴谱假装研读。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她后背一紧——锁着的。几秒后，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宋时微长舒一口气，看了眼手机日历。离下周二还有四天。

　　体育课当天，宋时微特意选了浅蓝色运动服——这个颜色衬眼睛。

　　跑操时她不断张望，终于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发现了沈妄。他靠树坐着，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刘海垂下遮住睫毛，与周围打闹的同学格格不入。

　　"微微！看什么呢？"林妍撞了下她的肩膀，"该拉伸了。"

　　宋时微收回目光："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

　　自由活动时间，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宋时微借口去厕所，悄悄绕到操场另一侧。

　　沈妄还坐在那里，但书已经合上了。他正望着远处发呆，眼神空荡荡的，像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沈妄。"

　　他猛地抬头，条件反射般把书塞进书包，动作快得可疑。看清是宋时微后，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但眼神依然警惕。

　　宋时微在他面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你的，上次掉在巷子里了。"

　　沈妄的瞳孔微微扩大。他盯着学生证看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宋时微的手心，触电般缩了一下。

　　"谢...谢。"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沈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宋时微注意到他右耳的助听器换了个新的，黑色外壳闪着冷光。左脸那道擦伤已经结痂，像条小小的褐色虫子趴在那里。

　　"照片拍得很好看。"宋时微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沈妄身体一僵，捏着学生证的手指微微发白。他低头把证件塞进书包最里层，动作小心翼翼，像在藏什么珍宝。

　　"那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宋时微鼓起勇气问，"背面写的。"

　　沈妄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看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宋时微慌忙解释，"就是捡到的时候不小心..."

　　沈妄别过脸，喉结上下滚动。沉默像堵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宋时微正准备道歉离开，却听见他极轻地说："我妈...忌日。"

　　宋时微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起那天沈妄打架时说的话——"我挨过的打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

　　"2005年5月17日？"她轻声确认。

　　沈妄点头，捡起地上的一片梧桐叶开始撕扯，绿色的汁液染上指尖。

　　沈妄停下撕叶子的动作，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阳光照进他眼睛里，那黑色竟透出一点深褐，像是融化的巧克力。

　　"宋时微！"远处传来林妍的喊声，"教练找你！"

　　宋时微起身，拍了拍运动裤上的草屑："我得走了。下周四...你还来体育课吗？"

　　沈妄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是上周被混混抓的。他突然说："以后...别走那条巷子。"

　　宋时微心头一暖："嗯。你也是...小心点。"

　　回队伍的路上，宋时微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心里，像那颗梧桐树飘下的叶子，很轻，却搅动了一池静水。

　　林妍一把拉住她："你跑哪去了？教练说下个月校运会，让你当啦啦队长。"

　　"随便吧。"宋时微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又飘向梧桐树。沈妄已经不在那里了，但草地上还留着书包压过的痕迹。

　　"不对劲。"林妍眯起眼睛，"你刚才去见谁了？"

　　"没谁。"宋时微掏出矿泉水猛灌一口，"就...一个学弟。"

　　林妍正要追问，下课铃响了。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涌向更衣室，宋时微落在最后，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梧桐树。一片叶子旋转着落下，她伸手接住，放进了运动服口袋。

　　更衣室里，她从储物柜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在备忘录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S.W."，里面只存了一行数字：20050517。

　　回教学楼的路上，宋时微远远看见沈妄独自走在前面，书包单肩挎着，背影瘦削得像道影子。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沈妄迅速转回去，但宋时微分明看到，他的耳朵红了。

　　这个发现让她一整天的心情都明亮起来。

　　沈妄站在浴室镜子前，湿发滴着水。

　　他撩起过长的刘海，露出整张脸——眉毛浓黑，鼻梁高挺，和学生证照片里如出一辙。但镜中人的眼神却阴郁得多，眼下还有长期失眠留下的青黑。

　　"照片拍得很好看。"

　　宋时微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沈妄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已经半年没认真打理过头发了，自从母亲去世后。

　　窗外雨声渐歇。

　　"小伙子想怎么剪？"理发师老张围着沈妄转了一圈，"你这脸型，露额头肯定精神。"

　　沈妄僵坐在椅子上，盯着镜子里自己过长的刘海："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啥样？"

　　沈妄摸出学生证，指了指照片。老张凑近一看，吹了声口哨："这不多帅一小伙吗？现在咋整得跟流浪汉似的。"

　　剪刀在耳边咔嚓作响，碎发簌簌落下。

　　沈妄闭上眼睛，想起上次理发还是母亲带他去的。

　　那天阳光很好，她笑着说"我家阿妄长大了，越来越像爸爸"——那个她至死都深爱着的、却亲手毁掉他们全家的男人。

　　"烫个微卷咋样？"老张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

　　沈妄刚要拒绝，脑海中又浮现宋时微阳光下泛着栗色光泽的马尾。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药水味刺鼻，烫发器热得发烫。沈妄盯着墙上时钟，数着秒针走过三十圈。

　　当老张最后揭开毛巾时，镜中出现的几乎是个陌生人——微卷的黑发蓬松有型，刘海修剪到刚好露出眉毛的长度，右耳的助听器不再被头发遮盖，反而成了某种独特的装饰。

　　"瞧瞧！"老张得意地转着椅子，"小伙子长得真精神，跟明星似的。"

　　沈妄盯着镜子，恍惚看到了母亲还在时的自己。

　　付钱时老张硬是少收了二十："下次带小女朋友来，给我打个广告就成！"

　　沈妄耳朵一热，抓起书包就往外冲。推开门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洒在新发型上，暖融融的。

　　回家的路上，沈妄发现不断有人回头看他。

　　便利店收银的阿姨多找了他十块钱，红着脸说"常来啊"；公交站台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目光频频往他这边飘；甚至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故意放慢脚步，跟了他半条街。

　　沈妄把脸埋进衣领，下意识想用刘海遮住眼睛，却摸了个空——那里现在只有柔软的卷发。这种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扒光了站在聚光灯下。

　　周一早晨，沈妄在校门口被值周生拦下了。

　　"同学，你哪个班的？"戴红袖章的女生狐疑地打量他，"没见过你啊。"

　　沈妄低头掏学生证，却发现忘带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陈浩从后面窜出来："卧槽！沈妄？你他妈去整容了？"

　　值周生瞪大眼睛："沈妄？高一那个...聋子？"

　　这个词像针一样刺进沈妄的左耳。他冷冷扫了值周生一眼，对方立刻噤声。

　　陈浩搭着他肩膀往教学楼走，一路上不断有惊讶的目光投来。

　　"牛逼啊兄弟！"陈浩啧啧称奇，"你这发型一换，直接校草级别了。"

　　沈妄没搭话，余光瞥见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偷拍。他加快脚步，却听到身后一阵骚动——高三的学姐们也加入了围观队伍。

　　高一(7)班门口挤满了人。沈妄出现时，喧闹声戛然而止，然后又以更高的分贝炸开。

　　"那是沈妄？不可能吧！"

　　"天啊他原来这么帅的吗？"

　　"右耳那个是助听器？好酷..."

　　沈妄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却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粉色信封。他皱眉拿起来，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情书啊！"前排男生转过头，满脸羡慕，"高二(5)班班花送的，早上专门跑来放的。"

　　沈妄把信封塞进抽屉，掏出课本。

　　但更多的骚扰接踵而至——课间不断有女生"路过"他们班，走廊窗户成了观光景点；去厕所的路上被三个不同年级的女生拦下要联系方式；就连去小卖部买水，都有学姐"不小心"把奶茶泼在他身上。

　　"沈妄同学，能...能交个朋友吗？"下午第二节课前，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堵在教室门口，脸红得像番茄。

　　沈妄摇头，想绕过去，却被拦住。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双马尾不依不饶，"我可以改..."

　　"没有。"沈妄冷冰冰地丢下两个字，径直走进教室。

　　这一幕被路过的学生拍下来，十分钟后就上了校园论坛。标题是《高一那个帅炸的沈妄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跟帖瞬间过百。

　　"听说他从来不跟女生说话。"

　　"我赌五毛是gay！"

　　"可惜了那张脸..."

　　沈妄对这些一无所知。放学铃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却在楼梯拐角被黄毛一行人堵住了——就是上周找他麻烦的那几个。

　　"哟，这不是我们的校草吗？"黄毛阴阳怪气地凑近，"听说你不近女色啊？该不会是..."

　　沈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黄毛的话卡在喉咙里，上次被掐手腕的疼痛记忆突然复苏。

　　"让开。"沈妄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黄毛下意识退后两步，等反应过来时，沈妄已经走远了。

　　刺青耳钉不服气地想追，被黄毛拉住："算了...这疯子打架不要命的。"

　　沈妄没有直接回家。他绕路去了甜品店——就是上次看到宋时微进去的那家。

　　玻璃窗映出他的新发型，微卷的黑发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确实和学生证照片上判若两人。

　　"欢迎光临！"店员热情招呼，"请问需要什么？"

　　沈妄盯着柜台里五颜六色的马卡龙，想起宋时微哥哥递给她的那个精致盒子。他指了指粉色的："这个。"

　　"好的！是送给女朋友吗？需要包装吗？"

　　沈妄摇头，付完钱就离开了。他站在店门口，看着手里的马卡龙——小小一个，要三十块。

　　咬了一口，甜得发腻。沈妄皱皱眉，还是全部吃完了。他不知道宋时微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但如果是她喜欢的，他也想尝尝。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沈国明破天荒地在客厅，醉醺醺地数着一叠钞票。

　　看到儿子进门，他眯起眼睛："你谁啊？走错门了吧？"

　　沈妄没理他，径直走向自己房间。关门时听到父亲在门外嘟囔："小兔崽子...哪来的钱打扮..."

　　锁上门，沈妄从书包里掏出那封情书，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起今天无数人惊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但唯一让他真正在意的，是始终没见到宋时微。

　　周四的体育课还有两天，她会注意到他吗？会觉得...好看吗？

　　这个念头让沈妄耳根发烫。他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了理发店留下的淡淡药水味。

　　窗外，一颗星星悄悄亮起来，像是谁藏在云层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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