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小柜员的生存指南

　　今天柜台里难得凑齐了三个人手，外拓任务像烫手山芋一样被精准抛到了叶述慈这个唯一的男丁手里。他认命地收拾着外拓设备，打印机墨盒在资料袋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小叶，快点！”理财经理罗杰在门口按着喇叭催促。叶述慈小跑出去，却看见同事骑着一辆粉红色的小电驴，后座上的HelloKitty贴纸正冲他咧嘴笑。

　　“你车呢？”叶述慈盯着那可怜的后座，仿佛看见了即将被他们俩大男人的体重压垮的可怕场景。

　　“国际中心那破地方，四个轮子还没两个轮子快。”同事拍了拍坐垫，塑料外壳发出空洞的响声，“特意跟红姐借的，够意思吧？”

　　叶述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跨上去。车身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轮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走咯！”电门一拧，叶述慈差点栽下去，慌忙抓住同事的衬衫下摆。春风迎面扑来，带着行道树新叶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气，尽情地享受玻璃监牢外生机蓬勃又美妙的世界。

　　这似曾相识的失重感让他想起大学夜宵时光。林守锡那小子也是这样，信誓旦旦说着“老司机带带你”，结果下一秒就和路障来了个亲密接触。事后还非说是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被他们笑了整整一学期。

　　“噗嗤——”回忆让叶述慈笑出了声。

　　“捡钱了？”同事扭过头，小电驴立刻走起了蛇形。

　　“看路看路！”叶述慈赶紧按住他的肩膀，“我在想上次坐后座，骑车的人拍胸脯保证不会摔，然后就……”

　　“切，我这技术。”话音未落，车轮碾过减速带，两人同时腾空而起。叶述慈的尾椎骨和铁质后座来了个硬碰硬，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富盈国际中心的玻璃幕墙已经近在眼前，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叶述慈揉着屁股想，今天这次外拓，从出发就开始考验他的生存能力了。

　　国际中心的大堂冷气开得很足，叶述慈站在楼层指示牌前打了个寒颤。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称爬满了整个屏幕，他眯起眼睛寻找目标楼层，却被同事一把拽走。

　　“拍个照慢慢看不就得了。”同事晃了晃手机，电梯门恰在此时"叮"地打开。

　　到了公司门口，叶述慈将一摞空白的开卡申请表拍在桌上，塑料桌垫下的流程图早已被磨得发亮。

　　新员工们像考场学生般埋头填表，钢笔在表上窸窣游走。叶述慈将身份证正面朝上，放进读卡器。读卡器绿灯接连闪烁，柜台上方的人脸识别摄像头自动抓拍，有个女孩紧张得连眨三次眼。叶述慈敲着键盘同步录入，系统提示音此起彼伏：“请设置六位数字密码。”

　　银行卡从机器吐出时还带着余温，最后一张卡从机器吐出来时，茶水间的咖啡机正好发出"滴"的完成音。

　　开卡过程顺利得反常，更意外的是还办了三张信用卡。完美完成任务的同事瘫在一楼沙发上划拉着外卖软件，眼睛笑成两道缝：“吃顿好的再回去？”

　　叶述慈的视线却黏在指示牌上。这些烫金的公司名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财富密码？正琢磨着，一阵熟悉的声线刺破大堂的嘈杂。

　　“成本控制必须再压缩20%。”

　　叶述慈猛地转身。三米开外，晏绩和正与下属交谈。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挺拔轮廓，眉峰蹙起的弧度比平日更锋利。下属捧着文件频频点头，脖颈弯成恭敬的直角。

　　工作中的晏绩和像是换了个人。薄唇抿成直线，连空气都凝固成冰。叶述慈不自觉地跟了两步，却被闸机"咔"地拦下。玻璃门映出他微微前倾的身影，像个偷窥偶像的私生饭。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同事突然勾住他肩膀，“想拉那两位办业务？”下巴朝晏绩和方向扬了扬，“穿阿玛尼的那位可是地狱级难度。”

　　叶述慈耳尖发烫：“他很难搞？”

　　“上个月我和红姐被他家前台拦了二十分钟。”同事夸张地比划，"好不容易见到正主，听完产品介绍还给我们点了咖啡——结果转头就回绝了。“说着戳了戳叶述慈心口，"你这眼神，该不会真想挑战终极BOSS吧？”

　　晏绩和显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径直朝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助理紧随其后。叶述慈还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社恐阻碍了他的脚步，这时罗杰用力推了叶述慈一把，声音因为激动而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阿慈，就现在，拦住他！推销收款码！快！”

　　巨大的冲击和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推上前的本能，让叶述慈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考动了起来。他几乎是踉跄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的塑料二维码立牌，像抱着一个笨拙的盾牌，横跨几步，堪堪挡在了晏绩和通往电梯厅的路径上。

　　“晏总！”叶述慈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在这空旷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晏绩和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身后的助理立刻上前半步，带着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叶述慈。晏绩和本人则微微蹙了下眉，意外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叶述慈身上。然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复杂的涟漪。晏绩和盯着叶述慈这张脸，也看到了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银行工装，也意识到他是来干什么的。下一秒，那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有事？”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扫过叶述慈怀里那个廉价的二维码立牌，眼底里带着一丝善意的探究。

　　空气仿佛凝固了。大堂里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叶述慈裸露的皮肤上。巨大的紧张感让他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塑料立牌的边缘硌得手指生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冰冷的目光和周围无形的压力，努力挤出银行培训时要求的、最标准的职业微笑，但嘴角僵硬得如同冻住。

　　“晏总您好！真巧在这遇到您！”叶述慈的语速快得像在背诵，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飘，“我是城南支行的叶述慈我们银行现在针对优质商户和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正在大力推广我们最新升级的收款码服务！费率超低，秒到账！还有信用卡！额度超高，手续费低，还可享受机场贵宾厅等权益。”叶述慈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把收款码和信用卡的卖点一股脑儿往外倒，同时手忙脚乱地想从怀里那个二维码立牌后面，抽出信用卡的宣传单页，动作笨拙又狼狈。

　　晏绩和一直安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被打动的迹象。那平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叶述慈奋力举起的二维码立牌上，落在他因为慌乱而微微发抖的手上。

　　就在叶述慈好不容易抽出一张信用卡宣传单，试图连同二维码立牌一起递到他面前时，他开口了。

　　没有不耐烦，没有嘲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带着淡淡歉意的社交微笑。

　　“叶先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瞬间压过了我所有急促的推销词，像一桶冷水，浇灭了叶述慈滚烫的、充满期望的心里，“感谢你的介绍。”他的目光在举着的二维码立牌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不过，我公司的支付结算体系非常完善，暂时没有变更计划。”他微微侧头，腕表折射出冰冷的光，“而且，我赶时间开会。抱歉。”

　　回到网点时，同事桌上已堆起零钱小山。发霉的纸币混着油渍，在空调房里发酵出微妙气味。叶述慈看着钱堆，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他曾在这种烂钱堆中收过一张□□，主管的眼神像要把他钉在点钞机上示众。

　　除开晏绩和的小插曲，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叶述慈帮同事收拾好最后的零钱客户就下班了。

　　下班后手机突然震动。晏绩和更新了朋友圈：一则企业宣传片，点赞数还没突破两位数。叶述慈的拇指悬在对话框上方，删了又打的“今天见到你了”最终化作一个孤零零的赞。

　　深夜的梦境格外鲜活。无数一元纸币化作浪潮，那个总骂他慢的客户站在浪尖冷笑。

　　叶述慈把脸埋进枕头。既然噩梦都能成真，那么总有一天，他梦中的财神爷也会背着一麻袋百元钞票，让行长跪下来给他开门，亲自端茶倒水。

　　（ps：在下属面前一定要保持威严的晏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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