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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邸提名(回忆)
马车碾过最后一段青石小径,缓缓停在一处爬满凌霄花的灰墙前。沉盛撩开车帘,热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惊飞了墙头两只正在啄食的麻雀。
"到了?"他单手撑着车辕跃下,绛红夏衣在日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腰间蹀躞带上的铜扣碰得叮当作响。
卿安随后下车,天青色纱袍掠过车辕时带起一阵沉水香。他抬手拂开垂到额前的凌霄花藤,露出后面紧闭的乌木院门——门上无匾无联,唯有铜锁泛着冷光。
"够隐蔽的。"沉盛绕着外墙走了一圈,指尖蹭过粗粝的灰泥墙面,"连个门环都不装?"
卿安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枚竹节状的铜钥,在门缝某处轻轻一按。伴随着机括轻响,厚重的木门无声滑开一线。
沉盛吹了声口哨:"殿下好手段,这样聪慧呢!"
入门先见竹。数十竿青竹沿曲径分立两侧,竹下溪水潺潺,旁边便是石块堆砌的池子,溪面浮着零星睡莲,池中水色有深有浅。沉盛蹲在溪边,突然掬了捧水泼向卿安:"凉的!"
水珠在天青色衣袍上洇开深色痕迹。卿安皱眉,从袖中抽出一条素帕扔过去:"擦手。"
"小气。"沉盛笑嘻嘻接住帕子,却见一角绣着极小的竹纹——正是卿安平日佩玉上的图案。他忽然收了玩笑神色:"这宅子..."说着便搭上卿安的肩:“卿安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留着这样的宅子却不告诉好兄弟,果然真是交情淡了。”嘴角勾起向上的弧度,十分朗爽。
卿安拍掉沉盛搭在肩上手,踏上竹桥。桥面不过三尺宽,却暗刻防滑纹路,赤脚踏上去竟比穿着官靴还稳当。他停在桥心,背影映着满院苍翠,像幅活过来的水墨画。
推开楠木格扇门,沉盛第一眼看见的是西窗下的棋枰。黑白云子收在藤编篓里,棋盘上却摆着局残谱。
"这么爱学呀?颜之,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活人气?"沉盛笑着猛地转头,却见卿安正从多宝格取茶罐。午后的阳光穿过湘妃竹帘,在那双执壶的手上投下斑驳光影,连腕骨凸起的弧度都透着熟悉。
瓷盏相碰的脆响惊醒了怔忡。沉盛接过茶,突然发现案头镇纸下压着张药方——那笔迹他认得,是太医院最擅解暑毒的陈老太医的手笔。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卿安望向窗外翻飞的竹叶,唇角微扬:"起风了。"
夕阳斜照,沉盛趿拉着木屐溜达到厨房门口,还未进门便闻到一阵清鲜香气。他探头一望——赵家两个儿子,赵宰和赵膳正在灶台前忙活。赵宰身材魁梧,正用文火慢炖一盅火腿鲜笋汤;赵膳身形精瘦,手腕轻翻,将清炒虾仁利落地装进青瓷莲花盏里。
"哟,赵家兄弟!"沉盛大咧咧地跨进门槛,"今日有什么好菜?"
赵宰回头,额上还沾着灶灰:"陈少爷来得正好!刚蒸好的蟹粉狮子头,您帮着尝尝火候?"
沉盛也不客气,接过筷子轻轻一戳,粉嫩的肉丸里立刻渗出琥珀色的汤汁。他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口,鲜香顿时盈满扣腔:"妙!这肉馅里是不是掺了荸荠?"
"殿下特意嘱咐的,"赵膳笑着往蒸笼里撒了把枸杞,"说您爱吃脆口的。"
灶台边的砂锅咕嘟作响,沉盛掀开盖子,乳白的鱼汤里沉着嫩豆腐和鲜菇。他舀了勺正要尝,却见赵宰往食盒里放了碟碧绿的鸡茸青菜。
"这菜色倒是清淡。"沉盛随口道。赵膳压低声音:"殿下说您前几日练剑出汗多,得补些青气。"
沉盛执勺的手顿了顿:“他倒是细致,还记得我。”说着便跑向外面奔向卿安眯眼笑着说:“颜之,你真好,亏我天天待你那么好!”
卿安任由他抱着,将我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晚风穿过窗棂,带着后院新摘的薄荷香,他突然觉得这烟火气比什么琼浆玉露都醉人。
暮色四合时,赵家兄弟已将食案摆在院中的六角凉亭里。亭檐垂下的纱幔被晚风轻轻拂动,露出天边初升的一弯新月。
沉盛赤脚踩过清凉的青石板,绛红夏衣的衣摆扫过石阶旁的夜来香。他三两步跃上亭阶,却见卿安已在案前跪坐,天青色衣袍映着石灯笼的暖光,连执筷的姿势都如执笔般端正。
"这狮子头..."沉盛刚坐下就夹起一个,肉丸在筷尖颤巍巍地晃动,"赵宰往里头掺了马蹄,咬起来咯吱咯吱的。"
卿安垂眸舀了勺莼菜羹,汤面映着细碎的月光:"食不言。"
“颜之,你还是这么老古板,什么时候才能变变,你这样我看你什么时候能被别家姑娘瞧上。”沉盛眨着一只眼,夹着狮子头,往嘴里送。
赵膳提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过来,添了碟水晶肴肉。肉冻晶莹剔透,里头封着的桂花酱若隐若现。沉盛眼睛一亮,筷子还没伸过去,卿安已经将整碟推到他面前。
夜风送来竹叶的沙沙声。沉盛咬着肴肉,忽然发现卿安面前那碗米饭上,整整齐齐码着自己爱吃的虾仁。他筷子顿了顿,把蒸得最嫩的那块鱼腹夹进卿安碗里:"补脑。"
石灯笼的火光忽明忽暗。卿安抬眸,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慢慢夹起鱼腹,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食不言。"
亭角的铜铃叮咚一响,惊飞了栖息在竹枝上的流萤。
月光如水,倾泻在青石小径上。卿安执着一盏素纱灯,领着沉盛穿过回廊。灯影摇曳,映得廊下竹影婆娑。
"此处。"卿安停在一间厢房前,指尖轻推雕花门扇。
屋内陈设清雅——一张紫檀木榻挂着素色纱帐,案几上摆着套青瓷茶具,窗边小几供着枝新折的白梅。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墙的书架,整齐陈列着各色典籍。
沉盛踏入屋内,绛红衣摆扫过门槛:"这屋子收拾得倒雅致。"他目光落在榻边小几上,那里摆着个青玉香炉,正袅袅升起沉水香的轻烟。
卿安将灯搁在案上:"茶在架上,若要用..."
"知道知道,"沉盛笑着打断,"我自己来。"他随手拿起案上一卷书,"《茶经》?你连这个都备着?"
"赵膳收拾的。"卿安淡淡道,转身欲走。
沉盛忽然伸手拉住他衣袖:"急什么?"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顿了顿,"你住哪间?"
卿安抽回衣袖:"隔壁。"
夜风穿堂,带着白梅的清香。沉盛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案头镇纸下压着张字条——"新茶在右首第二格"。
更漏声声,月光漫过窗棂。沉盛换好备在屏风后的素白中衣,发现衣料竟与卿安常穿的如出一辙。他推开窗,正看见隔壁窗纸上映出的清瘦剪影。
夜风送来竹叶的沙沙声,沉盛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直到西厢的灯烛也渐渐暗去,他才轻声道了句:"好梦。"
晨光熹微,檐角铜铃被晓风轻轻叩响。
沉盛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素纱帐子上跃动着竹叶的碎影。身上盖着的薄被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摸上去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赵膳——"他拖着长音唤了一声,却听见庭院里传来清越的剑鸣。
赤脚踩过沁凉的青砖,沉盛推开雕花窗棂。庭院里,卿安正在练剑。天青色劲装束得利落,剑锋掠过时带起竹叶纷飞。朝阳初升,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翻飞的衣袂都透着凌厉的美感。
"起得真早。"沉盛趴在窗台上嘟囔,顺手捞起案上凉透的茶灌了一口,顿时苦得皱眉——是卿安常饮的云雾。
庭院中的剑势忽收。卿安抬眸望来,额间细汗在阳光下晶莹闪烁:"醒了?"沉盛伸了个懒腰,绛红中衣的衣带松松垮垮地挂着:"好得很!就是这宅子缺个名字,门口光秃秃的,连块匾都没有。"
卿安指尖的竹叶转了个圈:"你想一个。"
"我?"沉盛挑眉,忽地凑近,"那得起个响亮的名儿——'醉仙居'怎么样?或者'逍遥阁'?"
卿安淡淡扫他一眼:"俗。"
沉盛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搭上卿安的肩:"那你说叫什么?"
卿安望向满庭青翠,晨风拂过他的衣袖:"青芜。"
"青芜别院?"沉盛念了一遍,忽地笑了,"倒衬这满院的竹子。"他指尖点了点卿安肩头,"不过得添点东西——"
话音未落,赵膳端着早膳从回廊转出,漆盘上除了一应吃食,竟还摆着笔墨。
沉盛执笔蘸墨,在素笺上挥毫写下"青芜"二字,笔势张扬如他性子。写罢,他拎起纸笺对着朝阳看了看:"如何?"
卿安接过笔,在下方添了行小楷——"戊戌年夏,沉盛题"。字迹清峻,如竹枝映雪。
晨风掠过,掀起纸笺一角。沉盛忽然伸手,指尖按在卿安手背上:"再加一句。"
他夺过笔,龙飞凤舞地补上:"与卿安共居之处"。
阳光穿过竹隙,在墨迹未干的纸上投下斑驳光影。卿安看着那行字,唇角微扬:"胡闹。"
沉盛嘻皮的笑了笑:“喜欢吗颜之?”
檐下铜铃轻响,惊飞一树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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