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天下之姽婳词

作者:无濯笔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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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麟德殿烛影烈烈,铜兽口中衔着烛火,火光在玄色龙袍上跳动,映得梁括眉骨如削。他未着冕旒,只以玉簪束发,负手立于御案前,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锋芒内敛。
      殿门无声滑开,萧玥婳踏月色而入。她身着月白朝服,鹤纹暗绣在灯影下若隐若现,腰间青玉禁步轻叩,却未行大礼,只微一敛衽:“臣萧玥婳,叩见陛下。”
      梁括未转身,指尖在案上轻敲,声音低而冷:“朕听闻,近日你与顺国公主论盐铁、榷法,鞭辟入里,连户部堂官都自愧不如。”
      萧玥婳抬眼,眸色浅淡:“臣不过纸上谈兵,不敢妄议朝政。”
      梁括低笑一声,转身,目光如刃:“纸上谈兵?朕的御史台已有人上折,说你借授课之名,暗行干政之实。”
      萧玥婳垂睫,声音平稳:“折子若真,陛下当明发有司;若虚,亦当还以颜色。臣今夜至此,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梁括眸光微敛,笑意未达眼底:“朕提醒你,皇家之器,亦是权衡之尺,你当慎之。”
      萧玥婳指尖在袖中无声收紧,面上却仍是淡淡:“臣自当为陛下刀锋。”
      殿中忽然静得可怕,连烛火都似被这句话压得弯了腰。梁括指节在案上轻轻一扣,声音低沉:“穆德长公主与佐侯一月后自南都回京。许你五日休沐。”
      萧玥婳屈膝,声音平稳但隐藏着喜悦:“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
      她转身,月白衣角拂过金砖,像一尾无声的鱼滑进夜色。殿门在她身后合拢,铜锁“咔哒”一声,像是心漏跳了一拍。

      霜雾初降的夜来的也比往日的早,万宜行宫亮着青白色的风灯,灯罩上凝着细小水珠。林岚与萧玥婳对窗而坐。
      萧玥婳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落在水面:“公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张书案前相对而坐的时候吗?”
      林岚笑了笑,指尖轻轻抚过书脊,像是抚摸一段旧伤。“记得。那时你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俨然是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我却在想,若我输了这盘棋,顺国的船队到底还能不能驶出邕江。”
      她们都笑了起来,笑声短促,随即被夜风吹散。窗外的枯荷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仿佛替她们掩住了未尽的叹息。日复一日,她们在万宜行宫肆意谈论,好不畅快。林岚画南越暗礁,却绝口不提顺国兵船;萧玥婳谈燕京漕渠,却从不触及鹤阁暗线。她们像两柄被布帛裹住的剑,锋刃相贴,却绝不刺穿那层薄薄的绸。
      “我想做的事,纵九死,亦无悔。”萧玥婳的声音低而清晰,“我虽常居于蘅澜榭,不行于世间,若是有朝一日,可以化干戈而民安,不见战火,没有这些个勾心斗角,不知道是怎般景象。”
      林岚没有惊讶。她只是把凉透的茶盏放回案上,指尖在杯沿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那温度是否真的已经消失。“我七岁那年,在邕江看潮,对天立誓,要让顺国的船帆北渡,要让国无饥寒。可是却是我现在这般形容。”
      她们都沉默了。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吹得风灯摇晃,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摇曳不定,像两株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芦苇。
      ——而芦苇的根,其实早已深埋在过去的岁月里。
      九年前,萧玥婳不过八岁。长公主梁贞牵着她穿过重重宫门,将鹤阁朱印交到她掌心:“等娘回来,握紧这把剑,保护好自己。”
      那柄剑的名字叫“鹤阁”,祖制所立,独立于皇权之外。它曾废过皇帝——靖懿长公主当年以鹤阁之名,废正武帝而立明泰帝。自此,历代天子对鹤阁既倚且忌。
      为保证女儿在燕京无虞,梁贞与皇兄梁括立下密约:鹤阁印信由萧玥婳代掌,实则梁贞制约权宜,不让庶子掌权;佐侯萧沉自请戍边,直至萧玥婳双九年华;饮食起居皆循世子例。
      萧玥婳居于蘅澜榭,梁括以各种理由甚至到后来赐药膳,对萧玥婳限制出行,从此以“质子”之身,享尽荣华,也套上金笼。
      而林岚的生命,则是从七岁那年开始被重新书写。她是顺国皇帝看重的辅佐之才,学的是治国平疆,练的是弓马象纬。十二岁那年,她于邕江观潮时立誓:愿以一身所学,使南顺舟楫北通,使国无饥寒。
      如今,她们在这一小小的行宫内,暗暗坚定心中的誓言,却都明白,那些誓言背后,是锁链,也是刀锋。
      “我们终究是不同的。”林岚轻声说,“你是笼中鹤,我是江中舟。”
      萧玥婳笑了笑,笑意却像被风吹散的桂子:“可若鹤与舟并肩,或许可以一起劈开笼子,也一起避开暗礁。”
      她们都沉默了。窗外的风忽然停了,枯荷也不再发出声响。只有风灯里的火苗轻轻跳动,像是在为她们的话做证。
      九年前,除夕夜。
      麟德殿内,梁括与胞妹穆德长公主梁贞隔案而坐。一盏冷茶,两人俱无笑意。
      梁贞绛纱长袍,鬓边只一支青玉凤钗,气度如雪:“陛下深夜召我,是想问鹤阁,还是想动鹤阁?”
      梁括指腹摩挲杯沿,声音低冷:“靖懿旧事,朕自幼听母后提起——祖制在上,鹤阁可易天子。朕既坐此位,自当敬之、畏之。”
      梁贞轻笑,笑意却像刀背滑过指腹:“敬之畏之,便该守之。玥婳年幼,掌阁不过代我。陛下若疑她,便是疑我;疑我,便是疑祖制。”
      梁括垂眸,声音听不出起伏:“朕只盼她记得——鹤阁监察万乘,却也受万乘监察。”话音落,他推过一只鎏金鹤钮,“玥婳十八之前,鹤阁行事,仍须得皇妹副署。”
      梁贞指尖拂过鹤钮,金寒玉冷,抬眸与梁括对视良久,忽而一笑:“好。本宫自当鞠躬尽瘁。”
      茶盏相碰,一声轻响,像两柄剑在鞘内无声交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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