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未晞

　　实验室外，走廊尽头连接着开水房的拐角处。

　　柏憬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烦躁不安的野兽。

　　他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指关节处瞬间泛红破皮，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无处发泄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戾和……一种更深沉的空茫。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时未晞被他攥住手腕时，那双眼睛里的剧烈波动——那绝不是他想要的恐惧或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恸？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事物在他眼前彻底毁灭。

　　还有她最后低下头，像一潭死水般继续收拾残局的样子……

　　“该死！”他低咒一声，狠狠闭上眼，试图将那双眼睛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想要什么？不就是让她痛苦，让她偿还吗？看她狼狈不堪，看她孤立无援，看她被自己彻底踩在脚下，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当她真的麻木了，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时，他反而感到一种更深的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

　　是因为她眼中那瞬间的悲恸，戳破了他仇恨的某种假象？还是因为她那彻底的麻木，宣告了他“惩罚”的彻底失败？

　　他想不通，只觉得胸口堵得快要爆炸。再次睁眼时，眼底只剩下更深的阴鸷和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他烦躁地捋了捊头发，转身大步离开这个角落，将开水房那点微弱的嘈杂声和实验室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甩在身后。

　　……

　　时未晞终于清理完最后一点污渍，她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她低着头，默默地将废料盒和脏抹布放回指定位置，然后回到自己的实验台。

　　桌面空荡荡的，她的实验册被溅湿了一大片，字迹模糊不清。柏憬的实验册却完好无损地放在一边。

　　她拿起自己的本子，湿漉漉的纸张黏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盐水和洋葱混合的味道。

　　老师走过来，看了看她清理干净的地面，又看了看她狼狈的实验册，叹了口气：“时未晞，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看到女孩苍白麻木的脸和低垂的眼睑，最终只是无奈地摆摆手，“算了，实验报告……你尽力补一补吧。重点把观察结果和原理写清楚。”

　　“谢谢老师。”时未晞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坐回座位，拿出笔，试图在模糊的纸页上重新书写。

　　但笔尖划过湿软的纸张，洇开一团团墨迹，如同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握着笔的、微微发抖的手指上，那上面被玻璃划破的小伤口已经凝固，留下一点暗红的印记。

　　接下来的半节课，时未晞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过，她强迫自己盯着显微镜，记录着老师要求的观察结果，但视野里那些紫色的细胞壁和分离的液泡，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一会儿是柏憬冰冷刻薄的话语，一会儿是篮球场上那个模糊的阳光剪影，一会儿又是沈衔影那漫不经心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浅金色头发……各种画面交织撕扯，让她头痛欲裂。

　　下课铃声响起，如同赦令。时未晞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实验室。她只想逃离这个充满屈辱和混乱气味的地方，逃离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然而，刚走到教室门口，一个冷淡的声音叫住了她：

　　“时未晞。”

　　是数学课代表，她手里抱着一摞刚收齐的作业本，清冷的眸子落在时未晞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通知：“庄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关于你昨天交的数学卷子。”

　　时未晞的心猛地一沉。

　　卷子……那张被柏憬的跟班撕碎、又被她小心翼翼拼贴好、却在今天早上被老庄挑出好几处“逻辑不清”的卷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刚刚在实验室经历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白纸，了无生气。

　　她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脆弱。

　　科学实验课的屈辱尚未散去，下一场关于“卷子”的风暴，已经在等待着她，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名字——柏憬。

　　她麻木地走着，仿佛走向的不是办公室，而是下一个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名为“赎罪”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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