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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竹韵居的青瓦上就凝了层细碎的露珠。林栖岚是被院子里的叮当声吵醒的,推开窗一看,陆远洲正蹲在石阶上磨斧头,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在磨得锃亮的斧刃上跳着碎金似的光。
“醒了”他抬头笑了笑,“张师傅说今天铺完地板,就得请李电工来布线了。我先把昨天锯的杉木板修修边,等会儿好铺露台。”
林栖岚披了件外衣下楼,露台上已经码好了防腐木,每块木板的边缘都被砂纸磨得圆润,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松木香。张师傅的徒弟们正用墨斗在地面弹线,棉线一绷一弹,落下的黑线像给老宅的筋骨标上了刻度。
“李电工是镇上的老手艺,”陆远洲把磨好的斧头递给小李,“以前在国营水电站干过,布线又快又稳。就是有个规矩,不接急活,得提前三天请。”
“我昨天已经托王大爷去说了。”林栖岚递给他一个刚蒸好的玉米,“他说今天下午过来看看。”
正说着,院门外就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李电工挎着个帆布工具包进来,包上绣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已经褪色。他摘下头盔,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手里还攥着一卷旧电线:“先看看线路走向,老房子的墙里可能藏着民国时的线管,别给凿坏了。”
他的工具包像个百宝箱,卷尺、测电笔、剥线钳摆了一地。李电工踩着梯子爬上梁架,用手电筒照着黑漆漆的房梁缝隙:“果然有老线管!是紫铜管的,比现在的PVC管结实多了。”他从梁上摸出段锈迹斑斑的电线,铜芯倒是亮闪闪的,“这线还能用,留着当零线,省得在墙上开槽。”
林栖岚看着他在房梁间灵活地穿梭,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竹韵居刚盖时,太外婆特意请了杭城的电工来布线,说要让“电灯像星星一样亮”。如今那些紫铜管里的电流,竟要在百年后重新苏醒,倒像是场跨越时光的接力。
“水路得从后山的泉眼引过来,”陆远洲在一旁画着草图,“我昨天去看过,泉眼离这儿不到半里地,挖条浅沟埋水管就行。管子用PE的,抗冻。”
李电工从梁上跳下来,接过草图看了看:“电线走房梁,水管沿墙角,都不破坏墙面的爬山虎。厨房的水龙头得装个过滤阀,山泉水里矿物质多,时间长了会结垢。”他指了指堂屋的八仙桌,“总开关就装在桌底下,既隐蔽又方便。”
林栖岚把这些记在笔记本上,笔尖划过纸页时,忽然想起大学时学的建筑理论里说,建筑的本质是“庇护所”,而水电就是现代庇护所的血脉。她看着李电工在墙上标出的插座位置——床头的、茶桌旁的、院子里的,突然觉得这些冰冷的点位里,藏着的都是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陆远洲带着人在院子里挖水管沟,铁锹插进泥土的声音闷沉沉的,惊起几只在草丛里打盹的山雀。林栖岚正给大家烧凉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舒怡町”三个字,后面跟着个蹦跳的兔子表情包。
“栖岚!我到云栖山镇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串银铃,“你说的竹韵居到底在哪儿?我拖着行李箱快被太阳晒化了!”
林栖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舒怡町是她在设计公司的同事,后来辞职自己开了一家独立设计工作室,专门做老物件改造。上次视频时随口提了句自己在开民宿的事,没想到她就真的直接跑过来了。
“你往在溪水桥往上走,我让陆远洲去接你。”林栖岚对着电话喊,“那个穿蓝工装的那个就是他!”
半个钟头后,陆远洲领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进来。舒怡町踩着双帆布鞋,帆布包里露出半截画筒,看见竹韵居的瞬间就“哇”了一声,举着手机到处拍:“这爬山虎墙也太有感觉了!比你发的照片美一百倍!”
她冲到露台上转了个圈,裙摆扫过刚铺好的防腐木:“露台必须留着!摆张藤编沙发,再挂个风铃,下雨时听着雨声喝茶,绝了!”
林栖岚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总爱跟她搭档。舒怡町总能在别人忽略的细节里找到惊喜——比如把旧门板改成餐桌,用碎瓷片拼马赛克墙面,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此刻撞进竹韵居的老时光里,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我带了些样品过来。”舒怡町打开画筒,倒出一堆图纸和布料,“你看这个竹编灯罩,用云栖山的老竹篾编的,透光时能映出竹叶影子;还有这块蓝印花布,跟你外婆的蓝布衫是不是很像?”
陆远洲刚扛着水管进来,看见布样时愣了愣:“这布是镇上染坊的手艺,我妈年轻时也会织。”
“那就用这个!”舒怡町立刻在草图上圈出床品的位置,“客房的床单被罩都用蓝印花布,枕头套上绣栀子花,跟你带来的那个茶盏领口的花样呼应。”她突然指着墙角的旧竹筐,“这个筐子别扔,我给你改成落地灯,底下装个轮子,还能推着走。”
林栖岚看着她在房间里穿梭,铅笔在图纸上飞快地游走,那些斑驳的墙面、磨损的木柱在她笔下都成了宝贝。舒怡町突然蹲下身,摸着地板上的木纹说:“别刷油漆,就用蜂蜡抛光,保留这种被时光磨出的包浆,客人光脚踩上去肯定舒服。”
这时李电工过来了,手里举着个老式拉线开关:“从梁上拆下来的,铜底座还能用,接上电线当床头灯开关,复古得很。”
舒怡町一把抢过去,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这个太妙了!再配个琉璃灯罩,拉绳上系个小铜铃,客人一拉绳就响,跟你家篱笆上那个铃铛呼应!”
陆远洲在一旁听着,突然说“我家仓库里有我太爷爷做的竹编屏风,雕花的,要不要看看?”
等他扛着屏风进来,舒怡町差点跳起来。屏风上的竹丝被岁月浸成了琥珀色,镂空的梅兰竹菊纹样里还卡着片干枯的杨梅叶。“就放堂屋当隔断!”她拍着桌子,“后面摆太外婆的照片,前面放青瓷茶盏,客人一进门就知道这房子有故事。”
夕阳把竹海染成金红色时,李电工已经接好了临时电线。他合上总开关的瞬间,堂屋的灯泡“啪”地亮了,暖黄的光漫过八仙桌,在太外婆的照片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陆远洲刚挖好的水管沟里,泉水顺着PE管汩汩流进厨房的水缸,叮咚声像支轻快的曲子。
舒怡町躺在刚铺好的露台上,看着竹编灯罩映在天花板上的竹叶影子:“我明天就回杭城,把设计师团队带过来。你负责盯着水电,我负责软装,咱们争取一个月后试营业。”
林栖岚给她递了杯山泉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远处的山雾正漫上来,像层薄纱裹住竹韵居的屋檐,新接的电线在暮色里闪着微弱的光,倒像是给老宅的筋骨缠上了银线。
“对了”舒怡町突然坐起来“你爸妈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在我行李箱里。”
林栖岚打开箱子一看,是个红木首饰盒,里面铺着红绒布,放着对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她凑到灯下才看清——“竹韵居”三个字,笔画里还嵌着细巧的竹叶纹。
“你妈说,是你外婆的嫁妆,”舒怡町轻声说,她本来舍不得给,听说你要挂太外婆的照片,非要我带来,说让她们祖孙仨在这儿团圆。
林栖岚摩挲着冰凉的银镯子,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叮咚声。陆远洲正给新埋的水管试水,山泉水顺着水龙头流进石槽,月光落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银子。
“明天我去染坊问问蓝印花布的价钱,”他转过身,发梢上还沾着草叶,“舒设计师说的栀子花绣样,我妈应该会绣。”
舒怡町已经开始给团队发消息,语音里满是兴奋:“对,所有材料都用当地的,竹篾、蓝布、蜂蜡,还有山泉水泡的苏木染的线”
林栖岚站在露台上,看着屋里的灯光、院里的水声、远处的竹海,突然觉得竹韵居真的在“呼吸”了。那些流淌的电流是它的脉搏,奔涌的泉水是它的血液,而那些被小心呵护的老物件,是它永远不会老去的记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母亲举着手机拍墙上的布样:“染坊的王师傅说,这蓝布要在山泉水里泡七天,颜色才牢”
林栖岚笑着应着,眼角却有些湿润。她想起外婆说的“山岚会喘气”,原来这呼吸里,既有老宅的筋骨,也有亲人的牵挂,更有那些不期而遇的善意,在时光里慢慢酿成了温柔的肌理。
夜深时,舒怡町已经画好了全套软装图。林栖岚把图纸铺在八仙桌上,就着灯光一点点看:竹编灯罩的尺寸、蓝印花布的纹样、铜铃的位置每个细节里都藏着云栖山的风、竹韵居的影,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陆远洲送来刚煮好的杨梅汤,青瓷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窗外的月光淌过新铺的地板,在图纸上投下竹影婆娑,像谁用指尖轻轻描摹着这座老宅即将苏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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