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心安处

　　晚上虽然急性胃痉挛疼过一阵，但夜里睡的却还算不错，谢时予醒的很早。为了不打扰林辉成的作息，他等到七点半才慢悠悠起来洗漱，又去食堂吃了个包子配豆浆。

　　坐在食堂座位上的时候，他心想要不还是去上班算了，但李奉心严肃的脸居然挥之不去出现在了脑海中。他眨眨眼，难得放过了自己一次，遂拿着包去图书馆看论文。

　　图书馆里总是人满为患。能考上A大的学生绝非高中或大学里的混子，虽然也有不少玩性未改的，但这些人一般不是聪明绝顶的大佬，就是不把挂科当回事的浪子。

　　很遗憾，谢时予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他考研上A大纯属是普通人恰好同时持有“努力+运气”的通行证。虽然在某个冻得发抖的夜晚，他也曾跟自己说过“考上就摆烂”的话，但真到了读研这一步，却又总想着能否更进一步。“得寸进尺”这个词放在谢时予身上总会变得励志起来，因而要想不浪费读研的这两年时光，他不得不逼自己努力。

　　手机嗡嗡震了两声，谢时予刚用平板标出两处高光，低头一看差点被豆浆呛到：

　　[李奉心：图书馆三楼靠窗第12个座位？]

　　谢时予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能低头回复：

　　[学长在图书馆装了监控？]

　　消息刚发出，对面书架后突然伸出只手，精准地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药茶。李奉心的声音从书架另一侧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医学院必修课，《追踪不听话病患的一百种方法》。”

　　谢时予绕到书架后，看见李奉心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本厚重的《外科手术学》，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你……通宵了？”

　　“打游戏来着，这不良心发现了来看会儿书。”李奉心合上书本，突然抓住谢时予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脉门上，“嗯，比昨晚强点。”他站起身坐在谢时予对面，把那杯药茶推到人桌前，“红枣枸杞茶，护胃的。”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时予看见搭在自己腕间带着体温的手，怔愣一瞬——他下意识觉得眼前坐着的不该是李奉心，而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中医：“不是……你还会把脉？”

　　李奉心的手指仍稳稳搭在他腕间，指腹的薄茧蹭过皮肤，触感鲜明得像划在纸上的钢笔痕：“我爷爷是中医院的大夫，小时候被迫学过一点……摆的姿势像不像那么回事？”

　　谢时予看着对方从书沿上方露出的狡黠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总穿着白大褂的人，此刻套着件皱巴巴的灰色连帽衫，头顶还翘着撮没梳顺的头发——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熬夜大学生。他低头抿了口药茶，红枣的甜香里混着些陌生药材的苦涩：“那请问‘老中医’，我这脉象……”

　　“脉象显示，”李奉心突然正色，合上书凑近，“某个典型案例今天要是敢偷偷跑去上班——”他变魔术般从兜里掏出张CT申请单，“我就给他开全套胃肠造影，体验下钡餐的滋味。”

　　阳光穿过书架，在申请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时予看着单子角落龙飞凤舞的“李奉心”签名，突然发现笔画间藏着个小笑脸。他捏着药茶纸包的手紧了紧，温热透过牛皮纸传到掌心：“……这算威胁吗医生？”

　　“算医患沟通。”李奉心把CT单折成纸飞机，嗖地投进垃圾桶，“现在，麻烦典型案例把药茶喝了。”

　　“谢谢，不过……”谢时予晃了晃手里的论文资料，“我今天真的得把这份报告……”

　　“没不让你工作。”李奉心从书包里抽出台笔记本电脑，打开后屏幕上赫然是份《消化道健康管理》PPT，“就在这写，我盯着。正好我要准备明天汇报的讲稿。”

　　两小时后，当谢时予终于从文献中抬头时，发现李奉心的电脑还放在桌边，人却已经倚靠在书架旁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支没盖笔帽的红色记号笔。他大概是为了不占用公共空间，还把电脑放在桌子的边缘处。谢时予犹豫一会，终于还是轻轻拽他衣袖：“李奉心？”

　　李奉心猛地一颤，额头差点磕到另一排书架上。他迷蒙地睁开眼，睫毛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边，左脸颊还压出几道红印子：“几点了?”

　　谢时予指了指图书馆的钟：“十一点四十。”他顺手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你再不醒，食堂的饭都该卖完了。你还学吗？大概要到什么时候？”

　　“现在就能走。”他啪地合上书本和平板，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手边的水杯，“不过……你确定不是又想逃回宿舍吃泡面？”

　　谢时予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自认为没那么自虐狂，也没那么寒酸。不过倒不是真的想去食堂吃，因为我知道有家苏浙菜馆……”话没说完，李奉心已经拎起两人的包站了起来。

　　“那家‘江南春'？”他边收书边挑眉，“他们家的松鼠桂鱼要提前预约。”见谢时予惊讶的表情，李奉心得意道，“虽然我不是江浙人，但是也喜欢吃那儿的菜。”

　　谢时予扬扬手机预约单：“放心吧少爷，为了证明是真心请你，这次真准备好了。”

　　走出图书馆时，秋日的阳光正好。李奉心那件连帽衫的帽子翻了出来，谢时予下意识伸手帮他整理。手指擦过后颈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李奉心突然抓住他手腕：“等等——”从包里掏出体温枪对着谢时予额头测了下，“36.7℃，不错。”

　　谢时予望着被松开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李大夫，这算不算职业病的另一种表现？”

　　“算额外服务。”李奉心把体温枪塞回包里，阳光下他的耳廓微微发红，“而且不收费。”

　　两人出校门后直奔那家江南春。刚刚进店，装着鱼虾蟹的水缸摆在门口，竟然形成了一道幽静的海洋景致；内部虽然不像其他高档餐厅一样大而豪华，但好在精致。

　　他们挑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谢时予总是习惯下意识观察别人的喜好，因此和他相处这些日子，也大概知道李奉心喜欢吃什么，于是拿过菜单，点了两个菜后，只给自己加了个蒸蛋羹。

　　李奉心看见那点菜单子，不解道：“你点的都是我爱吃的？怎么？还是不太舒服吗？ ”

　　谢时予笑的很真诚：“不是，我这人没什么物欲，吃什么都行。你的喜好还是表现挺明显的，很好，不用我去猜。”

　　李奉心捏着菜单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起了细小的褶皱。他低头掩饰突然发热的耳根，镜片在吊灯下反着光：“……这么观察我？”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服务员上菜时，谢时予发现松鼠桂鱼上多了碟自己没点的桂花糖藕。李奉心用筷子尖点了点那碟甜品：“江浙人不是场说吃这个养胃？”他顿了顿，“……我奶奶说的。”

　　糖藕的蜜汁在灯光下晶莹透亮，谢时予夹起一块，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忽然注意到李奉心面前那盘辣子鸡被特意拨到远离自己的方向，辣油甚至没沾到两人中间的蒸蛋羹。

　　“其实……”谢时予舀了勺蛋羹，“学长不用这么小心。我虽然吃不了辣，但看别人吃还挺有意思的。”他指了指辣子鸡里红彤彤的辣椒，“像不像你上次看的手术视频里那些毛细血管？”

　　李奉心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笑得肩膀直抖：“谢时予，你这联想能力……”镜片重新戴上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下次医学插画比赛，你必须来当评委。”

　　结账时服务员送来两碗酒酿圆子，说是店家赠送。李奉心把自己那碗推到谢时予面前：“暖胃的。”谢时予摇摇头，把碗推回去：“中医说甜食伤脾。”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出声——窗外的银杏叶被秋风吹落，正巧飘在他们的账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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